出了門后我就立即感覺到一股透著寒氣的風迎面襲來，雖然已經快要春分了，但單薄的波斯舞服也還是抵擋不了北方的冷風的。

我哆嗦著身子徑直往前走了很久，一直擔心著等下該怎么與蕓蕓他們會合。這個晉國府的布置這么復雜，要去哪兒找他們？萬一走到哪里被人發現了豈不是完蛋？

一門心思都放在想蕓蕓現在的處境去了，一時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里，遠處的八角亭內還掛著幾盞燈籠，朦朧的燈光散落在亭邊的湖水里，盛著星星的湖水里倒掛著一輪明月，波光流轉，時而從黑暗里傳來一聲“噗通”，一圈圈的水波調皮地帶著柔靜的月色躲開魚兒的尾巴。輕寒的月光染上白墻青瓦，傾瀉在湖邊的枯樹上，連枝頭都像是披上了銀裝，空氣中都流動著深深淺淺的白，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一切都顯得亦真亦幻，誘人遐思，更宛若清月的輕紗滑落在這庭院。

“好美啊……”現代城市里哪里會見得著這么夢幻的夜景，能讓人感覺恍若置身仙境，連冰冷的空氣也顯得那么清醇，我似乎都能聞到清色月光的冷香了。

當我還陶醉在這一千多年前中秋月下的古庭院里不能自拔的時候，依稀聽見了奏得正酣的笙樂，我望向聲音飄來的地方。

那里的燈火特別明亮，都要將頭頂的那一片天照成了白晝，管弦聲還在繼續，偶爾夾雜著笑語歡歌，流逸到各個方向。

“呵呵……”我想著美滋滋的就笑出了聲，看來蕓蕓還真是說對了，我就是有那么點花癡，“只要不是個丑八怪就行！”我心里喜滋滋地想要辨識樂聲傳來的方向去找。剛往前走幾步，突然覺得身后有雙眼睛看著，頓了頓身子，我忽地轉過身去，隱約看見絳色的緙絲袍剛好離開我的視線，一個頎長的人影拐過廊角不見了。

我思量片刻，朝那個方向追了去，一邊推斷那人的衣服似乎挺華貴，應該是個王公貴族之類的人，跟著他也許就能到大堂看到宇文邕。

果真如此，今天運氣還算不錯，這一跟雖然跟丟了，走著走著樂聲卻越來越近了，我大概就知道具體方向了，心里也莫名其妙地興奮了起來，略帶著點小孩子做壞事的不安與刺激。

只是在要接近眼前掛著多彩絢爛宮燈的正堂口時，做賊一樣從一堵墻后探出腦袋看了看回廊邊擠擠挨挨站著的侍衛，我不敢再往前了，只得遠遠地看著堂里幾抹艷麗妙曼的身影飄來轉去。好不容易才瞥見高堂上的那身絳色通天冠服，可是這距離也太遠了，就算戴了隱形眼鏡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只覺得好像他的頭慢慢轉過來了……

不是吧！我嚇得馬上將頭縮回去。

“??！”一個女子的尖叫聲，然后是不標準的漢話，“你怎么在這里？薩利大人差點就叫斯塔里斯來代你了！”

我詫鄂地盯著眼前十來個跟我穿著一樣的舞服的異國女子咽了口口水，好像……形勢不對！

我瞅準了一個空隙撒腿準備跑，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擊掌聲，緊接著響起一聲輕鳴，還沒動身的我就被她們推搡著推到了剛才還可望不可即的大堂中央。

我后背直冒冷汗地偷瞄了一眼周圍，在座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我們，再往堂上向皇帝看去……眼睛被皇帝身邊一個身材小巧的正低頭擺放酒壺的奴才吸引住了，那個身形怎么這么熟悉？

他聽見漸快的樂聲也漸漸抬起頭來，我又一次被嚇得不由自主用手捂住了張大的嘴巴，她居然是一個我再也熟悉不過的人——蕓蕓！

她怎么會在這里……我忘記了自己還處在比她更危險的境地，竟然傻愣愣地站在已經開始跳起來的波斯舞女中間沒有動。

忽然就感覺到被人推了一下，我這才大驚地回過神來，眼睛在幾個靈活地跳動著的舞女身上轉悠，急得有樣學樣，卻是頻頻出錯，我……我哪會跳這種波斯舞！

“砰”！一聲狠狠的拍桌聲從堂上傳來，剛才就因為我一直跳得心驚膽顫波斯舞女嚇得一下子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而還處在慌亂狀態的我居然就這么站著呆住了。

“你們安息就這么跳舞！”僅次于上座的側座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陰著臉看著我，如此傲人的語氣與透著野心的精銳目光，我再也想不出這人除了是宇文護還能是誰？

跪在一旁的女子偷偷拉了拉我的裙裾把我喚醒了，我瞥了一眼已經退到一旁的蕓蕓，她的臉色比我好不了多少，此刻也是一臉恐慌。

我的心緊了又緊……

怎么辦？我只是照著視頻自學過一段現代舞，這種舞我連看都很少看……

“瑾兒……”腦海里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地撞擊著我的心房。自從16歲那年車禍當了半年植物人醒來后，我有一年多的時間都在犯頭痛，頭痛時也是這種情況，后來就好了一直沒有犯過，可今天，好久沒犯病的頭偏偏這時又痛起來了，那個聲音一如既往地回響著，如鼓點隆隆，一下一下地快起來，心里的哀傷也像從針眼大的小孔里一點一點涌擠了出來……

“想要長相廝守卻人去樓空，紅顏也添了愁，是否說情說愛終究會心事重重，注定怨到白頭……”鬼使神差的，我輕起唇瓣唱出了一首萬芳的歌。

在座的人都被我這一舉動震住了，均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甚至有人開始議論我的舞女身份，連高堂上的宇文護都露出了一絲訝然。我眼睛若有若無地朝正座上的宇文邕看去，卻匆匆地看見了一張英俊中帶著些慵懶的臉龐，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反而是懶懶地看著我，眼里卻透露出不錯的興致。

“這個女人怎么將漢話說的如此得心？”

“對啊，不像是安息人。”

“不對，劉大人你看她那頭卷曲的長發……”

總不可能一直站在那里唱吧，我的嗓音還沒有那么好，看著表情各異嘰哩咕嚕議論著我的人我快有些撐不下去了，想來若不是這個詞有些新鮮，他們早就沒有興致看下去了吧。

也許……我可以賭一把，再大膽點——輔佐點舞蹈進去掩飾我音色的不足。波斯舞我是不會，以前很喜歡看古裝劇，看過里面的舞，偶爾自己也會跟著跳幾個回旋步，但卻是從沒有在人前跳過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跳得入不入得了人眼，無奈現在處于這進退兩難的境界，只能權且死馬當活馬醫。

現在只好現場改編，再將我的現代舞跳得柔點的，古典點的，希望能混過去。

我在眾人的愈見高漲的議論聲中，邊唱邊翩然地跳起來，看他們驚奇贊嘆的表情似乎是跳得不錯，撲通直跳的心總算安靜了些?？墒沁吿叧梢稽c都不比剛才省力。沒過一會兒才跳過一段，我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歌聲漸漸不協調起來，斷斷續續，看來是體力不支了，怎么辦？

“情愿夢醒成空偏又多折磨，只見紅顏消瘦，是否說癡說狂終究會淚眼婆娑……”我驚喜地向那群波斯舞女看去，只見一個也蒙著面紗的舞女接過了我的歌，緊接著跟這首歌旋律相同的伴樂聲也響起。

我聽出來了，那是蕓蕓的聲音！蕓蕓的聲音永遠都是那么輕柔甜美！還有那些樂師，我感激地望著他們，專業人士果然不負虛名，聽我唱一遍居然也可以彈奏出相去不遠的配樂來！

當我有了動力正準備回過頭繼續跳時，迎面飛來了兩根纏著彩帶的細棍，我用最快的速度將它們接住，會意地對蕓蕓點了點頭，舞動著彩帶跳起來……

一曲畢，我不打算給宇文護叫住的機會，于是靈機一動立馬開溜，一群波斯舞女卻涌了過來，像是有意的，把我擠了出去。

“快走！”穿著舞女服的蕓蕓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朝外面逃去。

“兩位姑姑，快跟我來！”跑到大堂口就正好撞上一臉焦急的紅玉，她帶著我們躲過了重重侍衛來到了剛剛進來的那扇后門門口，“兩位姑姑你們先走，我叫了張嫂在晉國府外不遠處接應你們，你們以后就住在她那！”

“那你會不會……”

“大玉兒會放機靈點的，姑姑不用擔心！”

紅玉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我們也輕輕地跟了上去，誰料紅玉卻突然退了回來，還一直往前的我們就一下子撞上了紅玉的后背，紅玉小小的身子哪經得起我們兩個人的重量，于是我們三個人就全撲了出去。

“你們干什么！”糟了，剛才這后門可沒見著人??！

我們揉著摔痛的腰站了起來，一看居然是兩個關公臉一樣的守衛，這下都給慌了，“我們……”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們……是安息的舞女……身體不適，所以冢宰大人賞我們先回去。”我故意操著一口怪腔調以防他們對我和蕓蕓的身份起疑。把你們老大都搬出來了，看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果然，兩個士兵不說話了，正當我們暗自欣喜地要溜走的時候，他們又突然擋住我們，語氣中充滿了敵意，“安息的使者近些天本就在這晉國府住著，你們這是要回哪兒去？看來你們是齊國的奸細無疑！”

“喲！我總算是找到個人了！”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從門里傳了出來，不多時，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就慌里慌張地來到了我們跟前，不著痕跡地用奇怪的神色看了我們一眼后又馬上恢復原態，“皇上不知何時醉在了那院里，快跟我去將圣上扶上鑾駕！”

兩個守衛跟著那太監才邁出幾步，又毫無預兆地回過頭來對我們怒目以視，為難道：“可是她們……”

“哎喲，”太監著急地對他們威脅道，“你們再不跟過來，圣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恐怕你們也不好跟冢宰大人交代吧！”

“是是是！”一聽到“冢宰大人”這兩個人的臉色立馬變作土色，比聽了“皇上”都還嚇人幾分，急急忙忙跟著那太監走了。宇文護可是把他的手下教育得好??！

“姑姑現在快走，要不等會兒就遲了！”他們人還沒走遠紅玉就急忙推著我們要我們走。

“可是大玉兒你……”

“不礙事，我會小心的，你們快走吧！張嫂！”大玉兒突然朝我們身后喊道，我們剛轉過頭去就看見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婦女忙忙趕了過來，大玉兒指了指我們對她說，“這就是我的兩位姑姑，麻煩張嫂你了！”

女人點了點頭，攬過蕓蕓的肩，“快走吧，你們在這里也不起事兒啊！”

擔憂地看著大玉兒繃緊著一張臉將門匆匆合上了，我們才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