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上抽出的嫩芽已經長成一片片單薄透明的新葉，雷雨只是一晃就過去了，留下新洗的葉子在仍顯單調的枝椏上吐著水珠子。水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入青草叢中，驚起了一只青綠色的蚱蜢，蚱蜢縱身一躍跳到我的面前。

我本能地拿團扇揮開這個小東西，一并退了幾步。

“難道你們沒有覺得熱嗎？”我松了松領口，又給自己扇了扇，還是感到些許燠熱。

“陌姑姑，心靜自然涼！要不我給你去把那次你采的石化籽弄出你說的什么紅糖冰粉來你消暑？”大玉兒掩著嘴“呵呵”地笑，又數了數我穿的米色暗紋大袖衫，納悶道，“你穿的跟我們差不多啊。這大袖衫還是蕓姑姑改過的，怎么還喊熱？”

我坐上秋千蕩起來，將扇子扔給蕓蕓，“去年就給我熱出了痱子，又扎又癢，搞得我整個夏天都毛焦火辣的！”

蕓蕓憋著笑坐到石墩子上，對著大玉兒擠眉弄眼，“大玉兒，你說誰經常一本正經地說‘心靜自然涼’呢？我們心很靜不覺得熱，對吧？”

“哈哈哈——”蕓蕓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連一向乖巧矜持的大玉兒也忍不住趴在暈暈的肩頭笑得抖肩。

“喂！有這么好笑嗎？”我完全將自己所處的位子忘得一干二凈，竟然要蹦下秋千來，等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受慣性撲了出去。

“誒！”他們倆都傻了眼，跑過來扶起“哎喲”直叫的我時，都是反應時間之外的事情了。

“哈……哈……”蕓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說你……這個又是何必啊？”大玉兒扶我坐下，也笑得前俯后仰，都顧不上去幫我拿跌傷藥，最后還是蕓蕓忍著笑給大玉兒指了指我的屋，卻還是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

大玉兒雖然也笑得不行，但畢竟是比蕓蕓這個相對開放的現代人封建許多，也不敢笑得太不顧禮數了，懂了蕓蕓的意思后立即跑去我房里拿藥。

我拿起桌上的團扇在蕓蕓的腦門上敲了一記，將蹲著看我擦傷的膝蓋的蕓蕓一把推倒地上坐著。看她鼓著腮幫子的臉，這回輪到我笑起來了。

“妹子！”一聲凄厲的呼喚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到一根救命的繩索，極不和諧地打斷了我們的嬉鬧。

我與蕓蕓皆抬眼去看，卻都被眼前仿佛憑空竄出來的婦人，驚得沒有正常反應過來，眼前人的身份本應該脫口而出，卻又覺得這人出現在這里顯得太蹊蹺，一時猶豫著不敢開口。

“阿竹……嫂子？”蕓蕓最先站了起來朝婦人走去，剛走到婦人身前，婦人就像被暴風雨汲取了顏色的花瓣倒向了云云。

“嫂子！”

梁大嫂的眼神虛浮著從我們的身上游走過，干裂的嘴唇蠕蠕不成聲，臉上的烏黑處不知道究竟是淤青還是泥土的污漬。

“水！蕓蕓！快給她喝水！”

蕓蕓“哦”了一聲，急忙沖進廚房。

“妹子……二娃子……二娃子他……”大嫂的聲音細若蚊蚋，像被極大的風吹得離散，一點一點的模糊了。

“水來了！”蕓蕓給大嫂灌下幾口水，又遞了一個包子給她，看她囫圇地吞咽著，才拍著她的背輕輕道，“慢慢來，嫂嫂，慢慢來。”

我一把搶過大嫂手里的包子，看她咽得溢出了眼淚，一面將水往她嘴里推送，一面將包子辦成小塊給她，眼角也潤濕了。大嫂究竟是受了多少苦，竟然會餓成這樣，灰頭土臉不是，還連身體都只剩皮包骨了。

大嫂顫著手捧著包子碎屑，淚水越來越多地涌出來，含著包子嘟噥道：“二娃子被人搶走了……嗚嗚……娘也沒有了……我來找你們路上被搶……”

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將大嫂的話進一步解釋得一清二楚，我們都從驚駭中回過神來。

大嫂剛才說——干娘……死了。

“娘！”大玉兒猛地撲過來，抱著大嫂的胳膊狠命地搖晃，止不住的淚水出口變調的聲音顫落到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土坑，“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

大嫂抽噎著，聲音斷續殘破，讓人感到無盡的絕望寒冷，“是個女的，她突然闖進家里帶走了二娃子，丟下一句‘只要聽命行事，就性命無虞’就走了，娘……娘她悲急攻心……不到片刻……就去了！”大嫂費力地說完最后幾個字，就已經哭得歇斯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