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外來客
- 千年回廊陌上殤
- Irene雪
- 5190字
- 2011-10-03 09:22:40
絲絲凜冽的寒意如冰凜凜的雪霰,靜悄悄地從脊背滿遍全身,體內觸電般的寒氣使我哆嗦不已。
“唔——”我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拉攏輩子,可手瞎揮了半天卻什么東西也碰不到。
“呼呼——”門外的風聲肆意地叫囂著想要破門而入,頗有點鬼哭狼嚎的意味。
“咕咚咚——”單薄的門板被疏狂的東風撞得“咚咚”作響,從門縫外灌進來的冷風在屋里橫沖直撞,肆虐地戲弄著蜷縮在榻角的我,弄得我像患了帕金森一樣,全身不可遏止地抖動起來。
“咝——”我猛抽了一口冷氣,瞌睡蟲早已不見蹤影,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正了身子。抱住肩膀,我冷得舌頭在牙齒上打轉,哆哆嗦嗦地著爬下榻,慌忙將枕側厚厚的襦襖胡亂穿在了身上。
彎腰抱起不知道什么時候溜到地上的藍底撒百花被褥,我輕笑出聲,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會這么冷,被子又被踢到地上了,在這個年代可不要感冒才好!”
懶懶地整理好臥榻,我又給自己加了一件大氅,才趁興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才剛一打開門,迎面襲來的凌凌東風立即卷開我頭上的風雪帽。我打著寒戰縮了縮頸子,極不情愿地伸手將帽子重新戴好,拉了拉大氅,將卷發掖進頸窩里。
踱至中庭,一地的碎瓊亂玉在我的腳下窸窣作響。在這雪后初霽的清晨,西風早已不如昨夜凍人了,初升的冬陽懶洋洋地淌過一地的碎瓊亂玉,于是,滿地的晶瑩剔透都成了大自然打開天空一角時不慎漏下的鉆石水晶。
我不敢再走一步,怕會破壞這一地燦爛的鉆石水晶地毯。站在庭中看遠山原本青翠的眉黛早已披上了雪絨衣,皚皚白雪描畫了緑額,一涂一抹,連綿的山巒已如冰激凌般,只有堅韌的青松柏樹在重壓下依然挺直身板。可院子里的楓樹已是濯濯,原本那小片紅艷艷的楓林失去了火的熱烈,銀裳套上樹身,一串串晶晶亮亮的冰掛在陽光的眷顧下如耀眼的星星在白天熱熱鬧鬧地擠滿樹頭。
銀裝素裹正是如此!
時過境遷,近兩年的時間后,原本荒廢陰森的庭院小樓竟有如此造化,不得不感慨這家店的確是讓我們花費了不少心血來打理啊!
庭中央的楓樹原本有兩株,但可惜當初我與蕓蕓初嘗移植花木,沒有很好的照料它們,等到它們幾近枯槁時才想起請專門花木匠來挽救,但終是只救回了一株。僅剩的一棵漸漸長開成冠狀,秋天熾烈如火的景致與長青不敗的修竹相得益彰,使理應蕭瑟的秋景倒是增添了不少情趣。
而今,古槐與楓樹上、地上、石桌凳上、以及其他植株上所覆蓋的晶瑩的冰掛,如未開采的水晶,參差有致,同庭中鵝絨般的白雪交相輝映。
想想這庭中一年四季的景致,竟是無比舒心的。夏天竹子的清新讓人神清氣爽,而若是在春天是最舒坦的:折幾束古槐花擱在枕側,整夜鼻尖繚繞著淡香,就總能安然入睡。冷冬的臘梅也是極有用的,不管是21世紀還是這古代,都可插幾支馥郁的含苞臘梅于花瓶中點綴臥房,也可以夾放在衣物間,使穿在身上的衣裳在步履盈盈時,舉手投足間暗香涌動……
而在以前的斯人樓中庭里是絕對沒有這些的。
盡管已經安穩地在這長安城里生活了兩年,所居之所也是自己極滿意的,可每次想要做定居的打算買下斯人樓時,莫名的漂泊孤零感總是會若隱若現,讓我們心有不安。有時一覺睡醒總是會覺得自己身在21世紀,這古代的一切不過是做了一場夢而已。可是,事實就是事實,穿越到這沒人權的封建王朝是事實,到處是戰亂割據也是事實,以致于有時候總會心酸想哭。這個時侯,我會想,也許我們不適合在這動蕩、浮華的長安里定居,說不定哪天局勢變幻,我與蕓蕓又會流浪。
如今姑且不提大的形勢變換,單單是前些日子樓老板提出收回斯人樓我們就苦于應付了。想是他看著斯人樓的生意愈發紅火,有些眼紅手癢,商人狡詐因子開始作怪,加租也無法滿足他的胃口了。
元宵節過后就將要到兩年租滿之日了,看來舒坦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所以,現在也是時候該多想想后路了。
可是謀后路又談何容易?我們現在是要靠山沒堅實的靠山,要后被基金也拿不出手。宇文護的權利威懾能帶來的只是表面光鮮而已,只要真心對我們的閻老夫人一死,若真要出點什么事,是決不能奢望他會有什么庇護的。至于資金籌集方面,除了通過商業手段積聚以防萬一,我是真的不知道還能有什么更合適的法子,但顯然經商在這小農社會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憑我們單薄的力量是遠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的,除非有身份的人愿意跟我們合作。
我在廊前來回踱著細碎的步子,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最近……唉!”我揉著憋悶的心口長長吐出一口氣,垂喪地抬起頭,忽爾眼波一轉,目光停滯在面前的楓樹下。
透過銀華閃耀的枝縫,一抹青灰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彷如倒映在湖面的景物在波光搖曳中明明滅滅,可惜我的裸眼視力不到4.5,想看清眼前的人確實困難。我只好輕輕移步向那抹青灰色靠近。
眼前高挑妙曼的身材依稀可以感覺出是個女人,乳白色的紗幕一直從冪頂飄逸到了她細削的肩頭。她的容貌我看不是很真切,只看她透過紗幕顯現出來的柔美流暢的臉部輪廓讓人感到絲絲魅惑。她身外罩著一件獸皮毛氅,氅子里上好料子的秋香色襦裙在她步履盈盈間時有顯露。看這華貴的打扮,不像是窮苦人家的。
她站定在秋千邊,嫩白潤澤如蓮瓣的手指細細摩挲著因年深日久而有些泛黃的秋千繩,整個人都顯得癡癡的,嘴巴里似乎也在呢喃著什么,我只是隱約看見她嘴唇一張一翕,也聽不真切。她似乎對跟在自己身后的我沒有絲毫察覺,竟像游園一般,留戀地走過庭院的每一個旮旯,小竹林、濯濯槐樹、漆紅剝落的院門、已然平滑的石桌……她手指一處處地劃過,或仰望,或撫摸,或凝睇,或嘆息,仿佛在追念著她血液的一部分。難道她曾經是這里的主人?可是她留戀地東西卻是我布置的……這——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一切就這樣該多好啊!”
我正滿頭思緒找不到突破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與這個不速之客打個招呼,她緊抿的嘴唇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話。我直愣愣地站定在了原地,原本邁出一半的腳縮了回來。好熟悉的方言……是——重慶話?
我使勁甩了甩頭,應該不可能吧,可能是我將她的話諧音了。
“娘娘……”一個聲音突然從我們身后傳過來。我警覺回過身去,卻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女人站定在我們身后,她不再說話,只是緊蹙眉頭警惕地瞪著我。
我一時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才還鬼鬼祟祟地跟在人家身后的樣子一定被這女人一覽無遺,我轉回身去,也正好撞上戴冪的女人沉寂如水般注視著我局促得發燙的臉。
“我……我……”我由于心虛竟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舌頭打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你……”
“夫人!”戴冪的女人繞過我向我身后的年輕婦人盈盈一拜,婉婉道,“奴婢兩兒擅自離開夫人左右,有所失責,還請夫人莫怪。”
那位“夫人”的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隨即是一臉的和顏悅色,邁步向前扶住兩兒,“娘……兩兒,你何須行如此大禮,隨性就好!”
我看得她們倆在我面前一言一舉看著有些別扭,又仿佛把我當成了隱形人,我因早先做了虧心事也不敢先吱聲詢問,只能左不是右不是地尷尬站立著。
她們兩人迅疾相覷一眼,一時間都轉向我,那“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卻半晌沒說半句話,倒是這種安靜得不明不白的氣氛把我憋得難受。
最后還是站在她身側后的兩兒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桑老板剛才跟在兩兒身后,可是有事找兩兒?”
我當下被這話哽住了,竟好一陣不能言語。“兩兒姑娘,適才看姑娘似乎對我們家這院子很感興趣,正想要上來與你介紹呢!”
兩兒紗冪下的表情一怔,笑道:“哦?原來如此,兩兒是對桑老板這別致的院子感興趣,可是今日陪夫人前來有事相請,兩兒還是下次再叨煩桑老板了!”
那“夫人”如夢初醒般點點頭,正色道:“本夫人是隨國公、柱國楊忠之媳,隨州刺史、大將軍楊堅之妻,今天到這斯人樓是想請桑老板過府一趟,為高堂置點食物好下咽。”
眼前的女人居然是未來的隋文帝楊堅的獨孤皇后,這言語眉眼中透露出的強勢張揚性格倒是符合她歷史上“悍妻”的稱呼。我當是她們為什么事情而來的,看來這些王公貴族都習慣把廚師往府里請,這長期下來我可吃不消,肯定得累得趴下的。她搶先就說了一長串頭銜了,我這要是不去恐怕擱不過去。可是今天又去這一趟,估計更多類似的事情會接踵而至的。我雖然是菜式研制者,可是要說在烹調上卻比常年從事廚房事務的大玉兒差了點,要說叫大玉兒去理應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不知桑老板可愿意看在我親自來邀請的份上同我過府一趟?”
正在思忖的我被獨孤伽羅這一問給震住了,好半天腦子才轉過彎來。她都這樣子點名要我了,看來我實在找不著拒絕的理由了。
“因為事出突然,這沒來得及準備就去府上肯定是不行的,還請娘娘容我準備準備就來。”我朝獨孤伽羅福了福身,緩緩抬起頭來,發現兩人竟然怔在原地,獨孤伽羅滿臉的詫異是顯而易見的。而此刻,整個場面的溫度似乎頓時降到了零,一片冷寂循環在我們之間。因為搞不清狀況,我也不敢貿然開口了。
“你是叫誰娘娘?”一旁的兩兒最先恢復了常態,沉靜地看向我。
“……”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時口誤,竟然無意識地將現在只是將軍夫人的獨孤伽羅提前叫成了皇后娘娘,難怪他們倆會驚訝了。
兩兒看我聶諾著說不出話,截斷了獨孤伽羅說話的機會,率先說到:“那你先去準備吧,隨國公府上的車輿車夫就在斯人樓后門等著,一個時辰的時間可夠你準備?”
我驚異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兒和獨孤伽羅,滿肚子的疑惑。看這個兩兒適才的架勢和那通身的氣魄,不像是平常的丫鬟,在這個原本強勢的獨孤伽羅面前,卻不卑不亢,反而有幾分主子的樣子。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他們有主仆之分,我倒是看不出像兩兒這樣沉穩有魄力的女子會只是個丫頭。
獨孤伽羅像是剛才被兩兒的搶白噎著了,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她看我眼光在她倆身上流轉,作勢咳了一聲,乜眼看我:“那我們先行回府,你也趕緊準備準備。”說完,她與兩兒相視一眼,耷下眼瞼轉身走出院子,兩兒用深長的眼光望了我一眼也緊緊跟隨其后步入了正店。
我望著這兩個言行舉止間皆透露著不可思議的人掀簾進了正店,扶著額頭嘆了口氣。這兩個人似乎不好對付,不知道她們究竟是什么意圖,眉眼交接時暗濤洶涌,這一趟不像只是為了請我上門主廚。
“唉,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緊忙大步追了上去,將他們送上牛車才折返回斯人樓。
瞧這兩個人言行鬼鬼祟祟的,我的心里總是有些不安,一個人去隨國公府的話難免不會害怕,也許可以叫上大玉兒與我分擔廚事,好讓我有閑余精力面對突發情況。想及此,我開始舉目在四周尋找起大玉兒的身影。
“哎——看見玉姑娘沒有?”我隨手拉住了正趕去給客人送菜的阿七。
阿七搖了搖頭,臉上也有一絲困惑,“今天很早就沒看見玉姑娘了,剛才我就找玉姑娘要烤披薩的鐵模子,廚子也曾要找她學牛排,哪想找了半天后廚沒有,柜臺沒有,房里也不見人。”
“真是的,這丫頭跑哪里去了……”我碎碎念著轉過身朝樓上找去,順口對阿七吩咐道:“牛排青老板和張嫂也會做,你去找找看她們誰在吧!”
“咚咚咚——”樓上下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踩在木質的樓板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不小的響動震得我有些害怕地連忙扶住了紅松木扶手,抬眼望向跑下來的人,還沒來得及看清面容,一道杏黃就閃過我眼前到下面去了。
“大玉兒!”大玉兒聽我在叫她,身子頓了頓,遲遲才將身子轉向我。
“陌姑姑……”她滿臉緋紅,仿佛大熟的桃子,神色似乎有些異常。
我將原本半朝樓上側頭看她的身子全部轉向她,正要下樓走近她方便與她交談。
我剛邁出一只腳,她就急急地叫住我:“陌姑姑,原來你在樓上啊,快下來,我正找你呢!”
我不解地走下樓去,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罵道:“你這搞不清狀況丫頭,還好意思說我!伙計們都在找你,你卻咋咋呼呼當我是空……”
“啊?”她一把挽過我的手拉著我朝后院走,“你們干什么找我這么急?怎么了?”
“你趕緊收拾一下,帶上最近研試出的菜式廚具與我同往隨國公府去一趟!”
“楊忠府上?”大玉兒不由脫口而出,又猛一警醒搬,剛才的正色消失不見,忙掩口咯咯笑,清明純凈的兩眼冒出崇拜的光芒,“大玉兒越來越欽佩姑姑的才能了,斯人樓也有幸受雇于大名鼎鼎的柱國楊忠大將軍啊!”
“快去快去,哪里來的這么多廢話!”我把她推向她臥房的方向,看著她在我的推力下撲向自己臥房的背影催促道。
我轉回身朝正店走去,甫一跨進門口,就覺得渾身上下焦灼難耐,似乎有一雙犀利深沉的目光嵌在了我身上,感覺很是不舒服。我掃了一圈整個正店,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之處,正要朝柜臺走去,卻又覺得還是有些不對勁,猛一回頭,發現樓上走廊處站著一個人,此時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此人雖然著裝隨意,渾身卻散發出肅殺氣息,盡管已是年過不惑,鬢角也爬滿了銀霜,歲月刀刻般留在他臉上的痕跡卻遮蓋不了他沉淀在眉眼間的凜然,凌厲的壓迫感直面我而來。那種神情,是征戰沙場的將帥面對敵人才有的如鷹隼般的銳而厲。
我心下一顫,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在緊張的壓迫下像繃緊的弦被使勁勾住又猛一放開,高頻地跳動起來,猶如發出了令人胸悶心緊的鈍響。
他看得我莫名而發緊,卻忽然轉過身去腳步穩健地朝他左側一排客房走去,最后消失在光線暗淡的走廊里。
“陌姑姑!”肩頭的一掌拍得我有些發懵,我恍惚地側轉過頭,入眼的是大玉兒嘻嘻的笑臉,“我都準備好了,現在還不去隨國府沒事嗎?”
“啊?”我這才恢復常態,“哦!準備好了?那我們趕緊走吧!具體菜式路上再斟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