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下學期，體育系按照慣例舉行一年一度的達標測試。運動場上彩旗招展，把偌大的運動場劃隔成一塊塊的方陣。汪雪峰第一個完成了所有項目的達標測試，當然熱心的汪雪峰并沒有閑著，他在系領導的安排下，協助評委老師拔桿、插旗、平沙地－－－－－－如一只活躍的燕子似的在運動場上飄忽飛旋。

“十四米一八，孫明，過。”監考老師舉著記分牌高聲喊道。“耶”一旁的汪雪峰似乎比孫明還高興。做了一個“ok”的手勢。孫明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感激地沖汪雪峰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忽然孫明兩眼一怔，臉色霎時冰凍了一般，嘴巴張到了底線，終于喊出了兩個字“小心”！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意外來得那么快，那么出人意料。一桿標槍像一尾餓瘋了的金槍魚，劃破明凈的天空，沖著汪雪峰的后腦勺疾馳而來，幸虧汪雪峰反應快，本能的一側身，標槍貼著左耳急轉直下。汪雪峰感覺左臉頰一陣麻熱，既而一陣扎心的痛疼襲來，原想用手摸一下，鮮血卻如絕了堤的河水奔瀉而下，瞬間漫過了脖頸，染紅了胸前的白衫。一秒、兩秒－－－－－－汪雪峰感覺一群人高呼著向他跑來，越來越近，卻越來越模糊。

急救車呼嘯而去，歷下區第三人民醫院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二號急救室門前擠滿了團團轉的人群，人人滿臉的沉重與嚴肅。只有孫潔在不停地抹眼淚，不時地發出哽咽聲。

“老孫，堅強點兒，醫生說了皮外傷不礙事。”汪希忠撫著孫潔的肩膀勸慰著。

“怎么——沒事，滿臉——一身的血——”孫潔一邊哽咽地哭著，一邊頓頓搓搓的說著。

“哎——受了傷當然要流點血的，沒事的，倒是你可別哭傷了身子。”汪希忠太了解孫潔的細膩了。平日里自己工作忙，顧不上家，是孫潔一把屎一把尿的把雪峰拉扯大，捏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都長大成人了，周末回家，孫潔照樣早起把牙膏給擠好。有時汪雪峰都受不了孫潔的這種溺愛，說兩句“我都大了，會自己動手的。”孫潔總是戳戳他的頭，“你呀，在媽媽眼里永遠是個孩子”。

當過警衛員的汪希忠似乎見慣了流血犧牲，臉上異常的平靜。然而此時，一邊是滿臉是血躺在手術臺上的兒子，一邊是嚶嚶啼哭幾近衰竭的妻子。鐵漢汪希忠心里再也不能平靜。他拉過孫潔緊緊擁在懷里，一旁的老師、同學們默默低了頭，有的同學背過身去，偷偷揉了揉濕潤的眼眶。

左臉頰三分之一的皮膚深度撕裂，下頜骨開放性骨折。汪雪峰傷得不輕。但這在外科醫生眼里似乎司空見慣，輕描淡寫地做著消毒、麻醉、清創、正骨－－－－－－等一系列動作。

兩個小時過去了，醫生摘下手術套，走出了手術室。手術很成功，盡管汪雪峰依舊昏迷，臉上的血窟窿里凝固著斑斑血塊。

汪雪峰被推進了無菌室，鼻子、嘴上插滿了管子。孫潔哪見過這樣的場景，無助地趴在玻璃墻上，呆呆地望著兒子，兩手扒在玻璃上，想撫摸一下兒子的手，卻是一種絕望的奢侈。整個身軀像煮軟了的面條癱軟地靠著汪希忠。

接下來的手術方案，很快擬了出來——左臉皮膚移植。最佳方案是在自體上取塊皮移植到面部，這樣植皮成活率大，而且排斥反應低，但先決條件是汪雪峰在第一次手術后沒有相應的并發炎癥出現；次之，如果出現并發炎癥，且在控制之內。可以開展第二套方案，尋求合適的外來皮源進行植皮手術，這樣既可以避免病人自體取皮帶來的二次創傷，又可以在最佳的時段內進行植皮，達到最佳修復效果；再者，如果并發炎癥較為嚴重，只能采取保守康復治療，等炎癥消退后，身體機能基本恢復正常后，再進行植皮手術，這樣手術時間將會拉長，甚至在接下來一兩年內需要幾次整形美容手術才能達到預期效果。

對即將畢業汪雪峰來說，不出半年就要參加工作了。第三種方案顯然時間不允許，況且這種方案是誰也不愿意接受的，誰也不愿意看到這樣一個意外拐點，與前途一片光明而失之交臂。

然而，事情不盡樂觀。手術后的第二天汪雪峰就發起了高燒，經醫生的全力診治，才勉強退了燒，整個面部卻腫的像皮球，一張俊朗的臉，分不清了眉目棱角。看來，第一種方案也隨著病情的發展而否決了。

如今，只有第二種方案可以一試。汪希忠和孫潔如同黑暗里追尋光明的小草，伸枝生蔓，于罅隙里求索那一絲光明的希望。然而第二種方案看上去最美，實際上也是最困難的。不僅需要合適的皮源，更要求醫生有精湛的技藝，對病人來說，創傷最小，但對手術來說難度最大，成功率最低。

汪希忠感覺眼前就像是一條渾濁的河，沒有橋可走，沒有船可渡。但就是摸著石頭過河，這條河他是趟定了。首先是皮源，汪希忠動員了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每天各大醫院里跑，同事、親戚、朋友凡能想到的全都做了配對檢查。

或許應了那句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次次的配型失敗，就如一次次的風霜撲打著汪希忠和孫潔那顆孤零零的父母心，汪希忠感覺，就像臨江撒下了充滿希望的漫天大網，可打撈上來的卻空空如也，哪怕是半點的魚漿蝦毛也沒有。

走過了二十三個年頭的汪雪峰順風順水，一馬平川。或許太順利了，上天出于嫉妒，讓汪雪峰平遭這般挫折。又或許是上天有意編排，在愛與痛的邊緣，冥冥中安排了“幸運女神”來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