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法華經》

民國10年，粵桂戰爭爆發，舊桂系各部相繼潰敗。陸榮廷退據龍州，通電下野。

龍鶴聲扒拉開身上的死尸，挪動著滿身傷痕的身子靠到一棵樹下，戰栗著摸索出上衣口袋里面的一個鐵盒，里面是一封家書。

就在這場戰爭打響的前夕，他收到家中安排人送來的家書，只有六個字：父危，速歸，承命！

等他到家的時候，父親已經歸天了，享年五十八歲。龍鶴聲跪在靈前，淚下無聲。作為獨子的他，此后便不能離開這個山村了，他將繼承前輩的命運。

而此時的龍鶴聲心中有個疑問：何以體壯的父親會突然死去？

這一年，他十九歲。

第一章禁地承命

1922年，粵桂戰爭結束后，龍鶴聲回到老家。這是一個靠近中越邊境的小山村，四周全是綿延的深山，由于交通的閉塞，好幾年也未必會有人來到這里。百戶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給自足。

小時候的龍鶴聲經常疑惑的問父親：為什么其他小孩都有兄弟姐妹，而自己沒有。父親總是笑而不答。事實上，龍鶴聲的父親龍正袖也是沒有兄弟姐妹的。

早年間，十六歲的龍鶴聲決定隨鄉勇從戎，投身革命。臨行前，父親坐在那把古舊的太師椅上，端著茶杯，不知是惦記兒子的性命還是另有所掛，干癟而有力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著。

過了很久才對前來辭別的龍鶴聲講了一句話：“無論如何，你也得活著回來”。

龍鶴聲跪在地上，抬起頭說：“男兒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

老頭放下茶杯：“許得別人，許不得你。”

龍鶴聲站起身，退回屋子，睡下來。

夜半時分，忽聽有人輕輕扣著房門，龍鶴聲從床上翻身下來，趿拉上鞋，走到門后輕聲問道：“娘？”

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說：“是我！”

龍鶴聲抽開門閂：“爹，這么晚了還不睡。”

“你不是也沒睡嗎？”老頭說：“跟我出去一趟，爹有事交待。”說完轉身朝院門外走去。

入夜的山村涼風陣陣，龍鶴聲遠遠跟著父親。心里面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暗自問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但是又不敢多問，父親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只得跟了去了。

轉眼間父子二人走出村子，走進了一條山路。兩旁古木高聳，藤蔓纏繞，灌木中不時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清涼的月光從樹枝的縫隙射入，遂顯陰森。

龍鶴聲忍不住問道：“爹，這是去哪？”

老頭背著手繼續前行，并未答話。

往日里，龍鶴聲是來過這片老林子的。自小父親就教給自己打飛石的絕活，百步之內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總是逃不出父親的飛石。日復一日，龍鶴聲也練了一手的好飛石。

小孩子就是這樣，總是喜歡在自己的伙伴面前賣弄一下自己的絕活。自是，村子周邊的這一大片林子便成了龍鶴聲和玩伴的狩獵區，隔三差五的便約合一幫孩子進來打幾只山雞、野兔。

龍鶴聲對這些獵物看得不中，每每分與眾人，加之他得飛石絕技，因此在同年人心中威望極高。

然而龍鶴聲卻從未在晚間進來過這片老林子，此時走進來，沒有了往日獵殺野物的樂趣，有的只是緊張和陰森之感。

龍鶴聲心中不免打鼓，因為順著這條山路一直走下去，便是村人的禁地——石冢！

果然，父親在一片石林面前停住了。所謂的石林就是一塊塊大型的石塊，交織錯落的豎立起來，形成的一片亂石林子。

這片石林方圓近乎百米，每隔兩米就有一塊巨石，粗略算來，不下兩千。山石千形百態，上面生滿了青苔。在月光的映襯下，似是一只只舞動爪牙的怪獸，又像一隊布陣待敵的將士。

這里就是村人的禁地——石冢。

“爹，”龍鶴聲打破了壓抑的沉靜：“來這里做什么？”

“阿聲，你知道這片石林為什么自古沒人走進去嗎？”父親問道。

“知道，人進去之后是走不出的”龍鶴聲道。

“早先幾年，總是有村人不信，私自走進去，最后還不是死在里面”老人嘆息著：“他們總是不聽忠告的！”

說完，父親竟然走向石林，龍鶴聲大感詫異：“爹！你！”

老頭轉過身：“你和他們一樣，不是早想進來看看了嗎！”說完走了進去。

龍鶴聲此時心中不免驚懼，又恐父親有個三長兩短，遂強打精神跟了進去。兩人一前一后緊靠著走進石林，走進這片有去無回的石林。

龍鶴聲緊跟在父親身后，剛進石林，忽覺得身后喀喇喇一陣響動，轉頭望去，身后已經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巨石，似是剎那之間，巨石產生了強烈的移動，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龍鶴聲猛然一驚，拉住父親的衣角驚叫道：“爹！你看！”

父親微微笑道：“這就是禁地的奧妙了。”

龍鶴聲大叫道：“我們剛走進來幾步，何以轉身之間，竟是如此多的亂石。”

父親說：“休要計較，隨我進去，你自然會明白的。”

龍鶴聲此時已經覺到了石林的古怪，難怪走進來的人總是有來無回了。如果巨石真的可以移動，即便是剛走進來一步，恐怕也是很難退出去了。

想到這里，他心中的驚異更是有增無減，不敢離開父親半步。老頭卻似胸有成竹，大踏步繼續走向石林深處。

石林間煙霧繚繞，耳邊又響起了喀喇喀喇的響動，龍鶴聲猜想：一定是又有巨石在移動了，難不成是這些巨石復活了，亦或是，這些巨石本身就是有生命的？

思忖間，兩人已經來到了石林間的一片空地。此時龍鶴聲望去，周圍是八塊巨石環繞，每塊巨石上都用篆書刻著一個大字。由于光線昏暗，加上心中的驚恐，龍鶴聲也無暇分辨寫的究竟是什么字了。

父親走到空地中間的位置，對著地上的一塊插入地底的小石樁輕輕扣了幾下，便恭敬的立在了一旁。

龍鶴聲見此更是不敢多言，緊挨著父親站著。

忽然，從怪石中踱出一個黑影，龍鶴聲定睛一看：是一只貓！

這只貓從外形來看，并無太多的異樣，只是長得略微大一點，比普通的家貓長了一頭。虎皮斑紋，四爪寬大，尾稍高蹺。黑夜中，那兩只藍光閃閃的貓眼，死死的盯著父親身后的自己。

龍鶴聲不覺后退了一步，呆立住了。

父親猛然跪倒在地，俯首下拜：“龍氏子孫正陽，攜子鶴聲，赴冢承命。”

龍正陽自然就是龍鶴聲的父親。

貓，輕輕的嗚了一聲，趴了下去。于是龍正陽低著頭對著還在呆呆站立的龍鶴聲說道：“跪下來！”

龍鶴聲不及多想，通的一聲跪了下來，雙眼卻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這只貓。這只貓似乎是老得走不動了，晃了晃身子便趴了下去。

龍鶴聲的父親龍正陽繼續說道：“龍氏子孫正陽，攜子鶴聲，赴冢承命。”龍鶴聲不明白自己的父親何以會對一只老貓如此畢恭畢敬，心中覺得荒唐卻也不敢造次。

兩人跪了良久，只見老貓慢慢站起身，走了過來。龍鶴聲心中大驚，難道這只貓真的能聽懂父親的話語。

老貓走到近前，緩緩的繞著龍鶴聲走了一圈，最后竟然蹲在龍鶴聲的身前，伸出寬大的爪，按在了龍鶴聲的額頭！龍鶴聲此時冷汗直流，鼻中的氣息似乎已然停了下來。

他覺得這是在做夢！因為......因為當那只寬大的貓爪按住他額頭的一剎那，他清晰的感覺到了貓爪傳來的冰冷！死尸一樣的冰冷！

老貓低低的嗚了一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