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遠離京都，反而保留了它最純真的樣子。街上的人很是隨意地逛著不見得都有老板的攤位，卻沒有人是拿了東西不付錢的。

“這里還真是奇怪呢，做生意的卻不在乎生意，而各自愜意地找著各自的樂趣消遣。”云霆拿起身邊攤位上的玉墜端詳著。

“也許這就是信任吧。”我把云霆手里把玩的玉墜拿過自己手里學著他的樣子端詳著。“大家都習慣了規矩，真的想要的人自然會叫老板結算的。”

“有時候，我會覺得妳不是妳。”云霆奪過我手里的玉墜放回原處，并向遠處納涼的老板點點頭。“很多事妳都很明白，比誰都明白。妳到底是怎么長大的，薛家沒有簡單的人物。”

“就是那樣長大的，該做什么的年齡做什么就是。”我并不想解釋什么，只是隨便敷衍著。

“別逗他了，他會很較真的。”南宮拉著我的手到他身邊，一句話粉碎了云霆還有的疑問。

“跟聰明人做朋友自然得學著聰明，我不會問別人不想說的事。”云霆拿出腰間的折扇，上面竟赫然寫著‘聰明’二字。

“看來妳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妳是聰明人，還走到哪里炫耀到哪里。”我知道這么說他會生氣，可是我突然想看他生氣的樣子。

“自從遇上妳們這些聰明人，我不得不這么做。”他沒有生氣，反而壞笑著狠狠敲了下我的頭。

“哦，痛。”

“呵呵，傻丫頭。”正在我后知后覺地喊著痛的時候，他已飄然去了前面不遠處的成衣店。

“等等我，我要贏回來。”我想南宮傻傻地點點頭，便也一溜煙兒的追了上去。

“老板，把妳們店里的女裝都拿出來，我們家小姐準備都要了。”我還沒站穩，云霆已經把話說出來了。

“不是，我只需要幾件舒適便捷的衣服，”我尷尬的阻擋老板以為是貴客的欣喜，偷偷在下面掐著云霆的手臂，讓他動彈不得。“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哥哥總是喜歡欺負我，其實他就是算準了我沒什么錢，想讓我出丑罷了。”

“哦，沒事。”老板很理解的看著我們二人。“生意是不分大小的，來者皆是客。不過能珍惜的時候還是珍惜才好。”

“為什么？”本來是覺得好玩，可老板這么說，我反而有些不解了。

“因為嫁人后就是別人家的，再想如這般相處是不能的，妳說是不是？”老板長長一聲嘆。“我去幫小姐公子把適合的尺寸都拿來，妳們慢慢選。”

“看來老板是有什么同感吧，說出的話嚇到我了呢。”云霆恍惚的眼神看著我低下的頭，手指不停地敲著擺放貨物的柜臺，緩解著我和他的傷感。

一時無話，各自看著不同的地方。

“妳們看，喜歡什么樣的？”老板抱了一堆的衣服放到桌子上。

“哇，真的都挺好看的。”姐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身后了，她拉著我的手和我一起挑選著。

“妳們似乎有很多的話，和妳在一起她更開心是么？”南宮走到角落里的云霆面前，神色不是很好。

“是么？”云霆側過頭看著忙碌的人，“可我只是哥哥，而且她要的幸福不是我給的。”

“為什么？”南宮看著身后開心的二人，“也許妳比我更適合。”

“不是，妳知道剛剛她為什么失落么？”云霆很認真很不忍。“因為她還沒有習慣沒有哥哥的日子，她只是想把我當成她想念的哥哥，也許我們很像吧。”

“可是我怕我也給不了她要的幸福。”

“不會的。”云霆知道南宮的擔心，可這本就是身為朝臣的命運，并不代表別的。

“謝謝老板。”只聽到荷晴脆脆的嗓音入耳，“我們走吧。”

“已經挑好了？”云霆一掃而盡剛剛的無奈，接過我手里的包袱。

“嗯，怎么了？”我打量著眼前的二人，感覺到了些許怪異。可是又好像錯了，他們本就是怪異之人。

“沒事，我餓了。”云霆眨著眼，有些不好意思。“以為妳們要挑很久呢，還好可以先填飽肚子了。”

“就是這事。”我很是無語，“這么大的人了，餓了不會先去找點吃的么？哥哥真是的。”

“嗯？”荷晴正點著的頭一下怔住。“夕顏，怎么這么說話？”

“我說什么了？”只是習慣，我并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但姐姐推我時，我明白了。“哦，對不起。我無心的。”

“沒事，我本來就是妳的哥哥啊，這有什么對不起的。”云霆輕柔地撫著我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發。

“哥哥只要和我在一起，總是會犯傻。我不小心把妳當成他了。”有些事看著無關緊要，但若是不解釋，時間久了不一定會沒事。

“我知道，從老板的話后我就知道了。”云霆鄭重地表示理解。

時間是不早了，街上的人多數都已各自歸去。正午的日頭正毒，沒有誰愿意頂著烈日的。

“我也餓了。”肚子的叫聲，提醒我是真的需要吃點東西了。不在京都，不被監控的日子，我很喜歡。

“我已經訂好位子了，就等過去了。”姐姐指著街上的唯一一家酒樓。

“哇，真看不出來，小小的邊陲小鎮，竟然也有如此精致的吃食。”當點好的飯菜一個個上桌時，目光不由得被飯菜的品相所折服。還沒嘗過味道，就已覺得和京都的廚子有得一比。

“小二，妳這店里的廚子真是名家吧，只看刀工就是個行家。”云霆問幫忙上菜的伙計。

“這倒是。”小二倒不客氣的介紹著：“我們的師傅可是從京都來的，聽說在京都就是數一數二的行家，只是因為看不慣京都的是是非非，故而來此安家了。其實這家酒樓就是我們家師傅的，他不喜歡露面，更多時候都是我們的帳房先生在招呼生意。”

“那倒是個怪人，自己的店卻只燒菜不管理。”我聽小二這么說，不由得感慨。

“小姐這就錯了。”小二看向我，猶豫著還是說道：“我們家師傅不怪，他只是喜歡廚房，便顧不得廚房外的事。但酒樓的盈虧他卻了然于心的。他不是怪人，只是太厲害。”

從小二的神情話語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個醉心于廚房的師傅滿滿的崇拜和羨慕。

“沒事了，下去吧。”荷晴看小二無所適從的樣子，便先開口了。

“京都來的廚子，沒那么簡單吧。”南宮看著窗外湛藍的天，微微飄著淡淡的云。

“要不要我去打探下？”姐姐聽南宮這么說，害怕有什么風險。

“不用，看小二的樣子和說話的口氣，不像是編的。這個酒樓聽說很久了，老板應該從沒換過。”南宮叫住姐姐，夾起了一筷米飯送進口里。

‘看來不止我們餓了，妳也餓了呢。’心里這么想著，竟也夾了米飯送進了口里。

“公子怎么知道老板沒換過？”姐姐知道眼前的人不會錯，但是她不知道這么肯定的理由是什么。

“因為樓下的客人說了，吃了這么多年菜還是這么正宗，百吃不膩。”云霆夾了個螃蟹，正在去殼。“對于吃客來說，他們的嘴巴是最敏感的，若是換了師傅，哪怕一點改變想必他們也察覺的到。”

“喏，這個給妳。”說話間一只螃蟹已經被收拾干凈，清香的蟹肉被云霆放到了我的碗里。“吃吧，這個時節吃蟹雖早了些，但味道也不錯。”

“謝謝。”我是真的餓了，從離家開始，這是我過的最輕松的一天。

“妳慢點吃，沒人搶妳的。”姐姐怕我嗆到或噎到，邊倒水邊囑咐著。

“沒關系，這樣的她是我認識這么久來第一次見到。可見她是真的憋壞了。”云霆叫住姐姐，微微笑著。“妳也吃吧，要不體力跟不上可不行。”

“是啊，被那些繁瑣的規矩憋壞了，那些行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的爾虞我詐憋壞了。”南宮深情的看著我，把我喜歡吃的東西都夾到了我碗里，直到放不下時才自己吃起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說的卻沒錯。只要還活在這世上，總會有很多事情讓我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好久沒有這么滿足的吃一頓了，不知道下次這樣的時候又是多久以后？”走出酒樓時，姐姐不舍得看著這街上的人來人往。

“葉皓差不多要回來了，我們回吧。”他們不說，但復雜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也許很久都不會有這樣的日子。看看時辰已差不多未時，是該回去了。

“開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云霆知道我的想法，哪怕一個眼神他也能明白。

“怎么樣？”果然剛進客棧，就看到葉皓在角落的位子里坐著。

“已經是破爛不堪。”葉皓看到我們起身回道。“果然公子猜得不錯，帶小姐走的是救人的。”

“可是我不認識什么人，他們為什么要救我？”安然無恙是最好，可是京都誰會冒著危險救我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呢。

“也許真如傳言一般，未城薛家……”

“云霆……”

我不知道云霆未說完的話是什么，只是知道必定和我有關。不是我真的聰明，是南宮的臉色不再是雨打不驚。他怕云霆說什么，可又不能太明顯。

“對了，公子。”葉皓從腰帶里取出一封信件。“這是王府里的急件，怕是京都有什么事。”

南宮只是一如平常的接過信，放在袖袋里。“沒什么事，都回房休息吧。”

以前，偶聽人說道‘若是王宮是火海，那么他們的南宮小王爺就只能是水。無論火怎么燒，對于他都無濟于事。’當時我覺得他們錯了，南宮佑寒不是水是冰，只是我忘了冰是水為之而寒于水，現在我似乎懂了些什么。

“姐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全無睡意。“我們薛家到底為了什么走到如今地步的，那些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妳想多了，富可敵國時總是會讓嫉妒的人殺紅了眼的，睡吧。”也許姐姐也不知道，或者說整個薛家也不知道當今的天子貴胄還缺什么。

自從回到房里，南宮就再無一言，只是怔怔地看著隨風而動的窗簾。

“本來我不想問，但看妳的反應我大概知道了那封信的內容。”云霆雙臂抱頭，翹著二郎腿踢弄著床上的帷幔。

“救人的是公主，而殺人的是……”南宮也不清楚這其中的奧秘，公主是不會幫他的，何況救的是叛臣的女兒。

“殺人的是天子。”云霆起身坐在床邊，拿起床頭柜子上不知放了多久的茶杯一飲而盡。“一切都被顛倒了，有可能殺人的成了救人的，救人的反而成了殺人的。怕是一切沒那么簡單，看來得趕緊回京才是。”

“葉皓。”南宮并沒有理云霆，只是把外室里葉皓叫了進來。“妳去把該辦的事辦好，等到傍晚我們就出發。”

“晚上走么？”葉皓想著有女子同行，公子應該不會這么做，但確定自己沒聽錯，只得以命行事。

“妳想試探殺人的是否真的殺人，救人的是否真的救人？”夜路無燈，若殺人的和救人的都以夜為屏，那么雙方必會相遇，到時互不能認，真的發生什么也可借夜為辭。

“不是，我只是想讓他們雙方糾纏而已。”南宮想的只是擺脫這一切，無論是殺人的還是救人的。既然無法識別真假，不如直接逃開紛爭。

“公子，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就在南宮敲響房門的那一刻，房門應聲而開。

“妳們猜到了？”云霆對于姐姐的話有些驚訝，但他向來玩世不恭的樣子反而遮掩的很好。

“從妳們的神色中，我猜到了一二。”姐姐補充道：“是剛剛猜到的。”

“那妳剛剛……”這回云霆是真的驚嚇了。

“是夕顏讓我問的，她說也許今夜就會出發，讓我把行李收拾好。”南宮望著荷晴身后靜然無聲的房間若有所思。

“那丫頭呢？”云霆睜著大眼任由身子傾入房間。

“睡著呢，她說自己底子弱，只能拼命休息以補不足。”荷晴伸出一臂攔住門框，“女兒家休息就不請云二爺進來坐了，等她休息好了，我們會再賠罪的。”

“知道了，妳也休息吧。我們傍晚出發，到時再叫妳們。”說著已提著云霆的衣領退出了房間。只聽到云霆不時地抱怨聲和南宮不依不饒的責罵聲。

“妳醒了？”剛走進床前，只看到床上僵直的坐著一人。

“嗯，那么熱鬧的場面，我怎么舍得睡著。”我伸手把肩前的亂發放置身后，愜意的伸著懶腰。

“妳這丫頭，再睡會吧。夜里有得累了。”姐姐又扶我躺下，她才去休息。

我從姐姐難掩的訝異中，察覺到我的改變。其實沒有什么是始終如一的，我也會變，但不是一下子。從我出生起，面對著形形色色的出入府門的人。我漸漸養成了察言觀色的本事，不是我想這樣，只是無心插柳。但是府里的人們卻拼命幫我營造著‘世外桃源’的氛圍，我不得不裝著單純無憂的樣子，讓父母親人安心。他們想讓我活得自由自在，我就活得自由自在未嘗不可。

一夕之間的家破人散，我不得不強裝無辜卻又不得不處處留心，我得救回他們，讓一切回到原位。所以，不要斬釘截鐵地說了解一個人，相信一個人，妳不是那個人，憑什么那么說。也許那個人根本不了解自己，妳又怎么說妳比那個人還了解呢。

這世上不能什么都相信，有時候自己懷疑下自己，也不是什么壞事，最起碼妳知道妳也變了，悄無聲息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