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城(3)
- 迷愛荒涼
- zj寒夕
- 4288字
- 2011-06-20 13:32:38
伊蕾蕾步入公司大門的時候聞魏正巧準備出去,裝著紅外感應的移門自動向兩邊推開。聞魏抬頭看見伊蕾蕾,他愣了下神。她像往常那樣齊耳根的頭發拉的滑直,漂亮的臉蛋,還有一個有錢的父親,似乎這樣的女孩占據了所有上天的惠賜。但伊蕾蕾此刻的內心并非所看到的她的外表那樣標致純真,伊蕾蕾跟隨父親多年在商場里摸爬滾打早已練就了世故和城府,如若他父親的基因傳承。
伊蕾蕾和聞魏四目相對時淺淺笑著叫了句聞叔叔。聞魏回應似的點了下頭,顧自步如流星地匆匆而去。
伊蕾蕾到了伊盛利的辦公室,她叫了聲:“爸爸?!?
“小蕾,你來了。”伊盛利抬了下頭,繼續埋案工作。
他連續飛快地簽了一大堆文件,然后把叼在嘴上的雪茄夾到手里,另一只手拿出打火機“噠”一聲點上火。
他用力吸了一口。
伊蕾蕾望了眼她父親,她問:“聞魏來干嗎?”
伊盛利似笑非笑地說:“也許是想來興師問罪的。”
伊蕾蕾也跟著詭異地笑笑,她說:“為了一個汪仲?”
“對。”伊盛利有種不容靠近的霸氣,他說,“只有聞魏才會蠢到為一個死人打抱不平?!?
伊蕾蕾的笑態十分冷艷。她的嘴唇只是微妙地輕浮起抽動了一下。
秘書呼進內線,伊盛利辦公桌上的電話嘀嘀了幾聲,他按下接聽鍵。
秘書說:“董事長,遲安來了。”
伊盛利說:“讓他進來?!?
遲安身后跟著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子,他是伊家請的私人醫生。遲安和他一同進到屋內,他們恭敬地打過招呼。遲安的余光中瞥見伊蕾蕾正在望向自己,神態里流露出平時無法輕易捕捉的溫情。遲安朝她微一點頭算是招呼。繼而避開了伊蕾蕾的目光。
遲安說:“董事長,凌醫生都已經準備好了?!?
伊盛利欣然地垂首,從他緊鎖的眉宇間似乎透出一股神秘的緊張。
伊盛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問遲安:“他的標本呢?”
遲安說:“已經交給凌醫生了?!?
身旁的凌醫生取出一只醫用標本塑料袋,里邊裝著一團發絲,他提起塑料袋向伊盛利揚手示意。
“不會搞錯吧?!币潦⒗麊?。
“董事長,請放心。”遲安的言詞和表情里充滿堅毅。
那只小塑料袋里裝的是舒曉的發絲,是遲安和她在用餐期間刻意收集的。遲安趁舒曉埋頭吃飯的瞬間,他預先藏在手中的刀片飛快而輕柔地劃斷她的一根發絲,力道的控制幾斤完美,這是他作為職業殺手從小練就的本領。發絲掉在盤沿上,他趁舒曉不注意疾速將其收入手中,在餐桌底下他熟練地將發絲放進標本袋里。
伊盛利安心地點過頭,他說:“開始吧。”
凌醫生得到許可,他走過去用剪刀從伊盛利頭上剪下一根頭發,然后放入一樣的標本袋中。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伊蕾蕾安靜卻疑惑地觀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她不明白父親的真正用意。而伊盛利的部分生意由她接管之后,他覺得對于自己的女兒已經沒有什么是應該隱瞞的。
伊蕾蕾終于問道:“爸爸,你們這是干什么?”
伊盛利遞個眼神給遲安,他立馬會意。
遲安轉身對伊蕾蕾說:“做DNA鑒定。”
“DNA鑒定?”伊蕾蕾迷惑地繃緊起臉。
伊盛利的視線投向窗外,他說:“小蕾,其實這么多年了,我們父女之間一直都是坦白的,但是爸爸對你唯一隱瞞了一件事,其實,你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伊蕾蕾突然感覺腦袋嗡嗡作響,她是因為太意外了。父親的話意味著這個一直在自己心目引以為豪的男人居然在曾經的時刻背叛了自己的母親。她整個人像凝固了一樣,長時間僵硬在哪里,不知道該做什么動作來反應。
伊蕾蕾腦域空白,她迷茫地望向遲安,多年的跌宕生活早已使其學會控制情緒保持冷靜。自從母親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撒過嬌。
伊盛利擔心地望著她,他顯然是歉意的,他看著她呆呆的樣子,叫了聲:“小蕾,你……”伊盛利本來想問你沒事吧,但是他收住了話尾,他心里太清楚了,伊蕾蕾的母親對她意味著什么,以及自己年輕時的輕率造成了現在的傷害。
伊蕾蕾沒有回答她的父親,她只是機械地對遲安說:“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遲安怕她出事,他看了眼伊盛利,跟著走出辦公室。
伊蕾蕾心情不佳時,她每回都會開車跑到她母親安葬的陵園,那是一片逝者的豪華墓地區,在郊區的位置,被開發的更像是公園。
伊蕾蕾將垂下的發絲撥到耳朵后面。她習慣性地坐在她母親墓碑旁的大理石臺階上。她沉默著看了很久墓碑上她母親的遺像。遲安也一言不發地站在她的身側。暮風吹拂向他們的臉龐,繞過他們的發跡和耳根,微微地滲透著涼意。
遲安還是六歲大的時候被伊盛利領養到伊家的,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房子里的女主人,也就是伊蕾蕾的母親。而那時候的伊蕾蕾異常寡言,她沉浸在喪母之痛里,盡管遲安到伊家那會,伊蕾蕾的母親已經過世半年有余,至于原因他從來沒有問過,也絕對不會去問。遲安非常清楚這一點,滿足自身的好奇心會令回憶它們的人重拾往事的傷痛。
“遲安?!币晾倮俦硨χ辛艘宦?,“你知道我為什么從來不提媽媽去世的事嗎?”
遲安靠著她的身側坐下,他一臉沉靜地說:“不知道。但我清楚,每個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權利?!?
伊蕾蕾側望了她一眼,她的側面臉頰在傍晚的光線下劃著一道道傷楚。
她否定地搖了搖頭。
伊蕾蕾神色凄然,她明顯又開始陷進對她母親的懷念里。
伊蕾蕾說:“因為在我心目中,媽媽一直活在那里?!?
遲安說:“她會為你的惦念感到欣慰的。但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我想,在天國的她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不快樂的樣子。”
伊蕾蕾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她說:“媽媽過世這么多年,我的心目中早已不再是悲傷,只是有改變不了的深深奠意罷了。”
遲安本來就不擅長做開導和安慰的事,他隨即沉默下來。
伊蕾蕾忽然說:“之所以我對母親念念不忘,或者不僅僅是因為過往的悲傷吧,更多是一種鐫刻內心的記憶?!?
遲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有點愕然地望向她。
伊蕾蕾繼續坦然地描述說:“當年母親是在送我上學的時候出的事。我們在校門口互相說完再見,我轉身走進校門,才剛剛走出幾步,等我回頭去看媽媽時,而就是在那時……”伊蕾蕾因為聲音哽咽而停頓下來,她回憶的口吻中布滿乏起的哀傷,她努力控制著壓抑下傷痛的情緒,眼淚不顧一切地還是從她美麗的容顏上滑落下來,但她仍舊接著說下去,“那時,一輛飛奔的汽車撞向她的身體,媽媽她,她躺在地上,滿臉血跡模糊,她向我歉意地笑著望了最后一眼,然而,就再也沒有醒來。”
遲安的呼吸有些沉重,他微閉起眼睛。他可以想象地出,當時情景的慘烈。
伊蕾蕾平復了一會情緒,她說:“那個車禍的畫面,從此就一直給我的內心造成巨大的恐懼,然后我就開始每晚做同樣的噩夢,開始變得孤僻自閉,但后來,在一次偶然機會,我聽到爸爸在書房里和他的部下討論那場事故的調查,我清楚地聽見爸爸的部下對他匯報說,那場事故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謀殺?!?
“謀殺?”遲安因為驚愕而圍聚起目光,在他的眼神里頓時生氣一絲復雜的涼意。
他興許是想起了那些曾經死在他手里的目標們,他們的死亡會給那些無辜的家人們帶去怎樣的痛苦。遲安的心中有過那么一瞬間的震顫,來自對那些亡者家人的歉意。
“嗯,”伊蕾蕾點點頭,說,“是爸爸的仇敵派人做的,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爸爸所做的事,是一些江湖上的生意。”
遲安無聲地微笑了一下。
伊蕾蕾說:“自從聽說媽媽是被人謀殺的,我就開始變了,心中充滿仇恨,腦子里只有替媽媽報仇的想法,所以有一天我就死死地拽住爸爸的手,他當時說我的眼睛里冰冷而執意,爸爸以為我得了心理疾病他說要帶我去看醫生,那時只有十來歲的我對他說了一句話,我說,我要報仇。”伊蕾蕾說到這里她竊笑了一下,“爸爸當時愣愣地看了我好長時間,因為他本意是不希望我卷入幫派里江湖上的事,他只是想我好好生活,像其他孩子那樣在正常的環境里成長,可是……他或許意識到了那樣的想法已經不太可能了吧,最后他在猶豫完了,就拍了拍我的肩,算是默許了。”
遲安望著這張熟悉的臉,他問:“之后,你就成了現在的你。”
伊蕾蕾的臉上有勝利者的優越神色,她報之以習性的淡然一笑。
遲安極目而視前方排列整齊的墓碑,面對如此人生的最終歸宿,令他內心有微小的浮動。
伊蕾蕾注視著他的面頰,荒涼的內心燃起一絲莫名的暖意。遲安的存在總能讓她感覺放松,卻說不出原因。從他六歲那年進到伊家,一直和伊蕾蕾如同青梅竹馬般長大,十多年的相伴生活,或多或少,在伊蕾蕾的內心深處的世界里,對遲安抱有某種依附的情愫,剛開始以為那只是家人間的親情,然而就在剛剛伊蕾蕾不經意間瞥望他側影的剎那,她吃驚地發現自己對遲安有一些動心,親情這個借口不再具有壓制自己內心的說服力,那已經是出于對一個異性男子的愛慕情懷。她被自己的混亂的感覺嚇了一跳。
伊蕾蕾任由清涼的風拂過面容,她迎合似的稍稍仰起臉。她額前的發絲在風中凌亂地飛舞搖曳。
伊蕾蕾吸進一口涼絲的空氣,她說:“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那些過著簡簡單單生活的人,每天工作,回家,和朋友聚聚會,喝酒唱歌,即使再怎么百無聊賴,也比我們時刻身處爭斗中要好?!?
遲安只是有點遲疑,他觀察人的神色里從來不輕易流露出可以看清自己弱點的情緒。遲安的目光在她的臉上短暫地停留了幾秒。
他說:“你只是對現在的生活厭倦了而已。人大部分都這樣,總是很容易厭倦現有的生活,而開始羨慕別人的世界?!?
伊蕾蕾轉身問他:“你呢,遲安,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遲安和她的眼神交接在一起,伊蕾蕾的眸光里是等待答案的好奇。
遲安淡淡地說:“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但無法劃分什么是喜歡與不喜歡。然而,或許那個你所羨慕世界里的人們也已經開始厭倦他們現有的生活方式,他們或許同樣羨慕著你所厭倦的生活,但是那終歸都是自己生活的軌跡,我們無法交換,所以我選擇安于現狀,而不是抱怨?!?
伊蕾蕾的心里當然也明白,不同人的彼此羨慕就是現有的生活哲學吧。她也并不是真正抱怨,更多的是,她是想在遲安面前坦露自己向往的心跡,出于一種對遲安朦朧的信任,或者更高于那層信任。她不敢承認,內心的那種掙扎的喜歡。
伊蕾蕾突然問:“殺人的時候你還害怕過嗎?”
遲安的眉毛無法自控地一挑,他頓默一陣,說:“當然害怕過。”
“我也是?!币晾倮賹ψ约旱某醮涡袆雨U述著,“雖然我第一次殺人,面對的就是殺我媽媽的殺手?!彼D了頓,補充說:“是仇恨給了我巨大的勇氣。”
遲安緘口,他并不太愿意討論這個話題;縱然現在每一次的刺殺任務對他來說不過是簡單到扣下手槍扳機的事。但有過那么幾秒,他看見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目標,腦子里會糾纏一些自責而一片空茫。
伊蕾蕾意識他們已經在陵園坐了很久,她抬頭看向天際的角落,那一片晚霞的鮮赤將天邊染成血紅。
暮意十足,已經看不見落日。
“回去吧?!币晾倮僬酒饋?。
遲安也跟著立起身子,他望眼陵園蜿蜒向下的石階小道,回首投遞身后的目光和伊蕾蕾的眼神不期而遇。
她調皮地笑笑,略帶撒嬌而溫柔地說:“我的腿坐麻了,背我下去吧。”
遲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半個身軀。伊蕾蕾伏在他的后背,下山時兩個人一路無言,只是晚風輕縈他們耳際,仿佛溫馨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