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忠回廈門前再度來到貝牧家中來看望她。二人繼續探討關于生與死的問題。

貝牧仍十分迷惘地說：“我一直不明白，人，為什么會活著或者死亡？這些天來，這個問題一直追著我、拷問著我，讓我無法逃避。我也不停地在追想，想得腦子都痛了，但還是想不明白。志忠，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

黃志忠責備她：“你怎么就這樣死心眼？老是揪住這事不放？你父親去世都十多天了，那已是鐵的事實，還是清醒清醒吧。”

貝牧點頭：“我知道，我也承認，但還是得弄清楚這是為什么啊。不然，我怎么能走出這生與死的怪圈？”

黃志忠一針見血地給她指出：“這是軟弱，一種無奈的軟弱，一種真誠的軟弱。”

貝牧還是點頭：“我還是承認，我是軟弱。特別是在經歷了這場生與死的洗禮之后，我更是軟弱。我仿佛感到自己隨時都被凌駕在死亡之上，雙足試探著生命的極限。舉目四顧，到處都是生命的驚鄂，到處都是死亡在顫抖。記得昨天的昨天，父親還對我說，他很滿足現在的生活，但一夜之間，他所有的熱愛與善良，所有的牽掛與不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霎那間，那種靈魂最深處的陌生第一次擊中了我，我親眼看到死亡的陰影，突然越過高山，跨過大海，徑直向我撲過來，原來死亡離我們是那樣的近，近得我們都來不及躲閃。而且，每一分，每一秒，它都還在不可遏止地向我們逼近，最后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一絲再也抹不去的對生命的絕望，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我一直清晰地感受著它，神經末梢常常發出一陣陣驚悸和顫栗。我知道，父輩開始消失了，那么接下來的又會是誰呢？”

黃志忠由衷地感慨到：“唉，想不到你對生與死的感受領悟得如此之透徹。”

但貝牧卻深感殘酷和不愿：“這種透徹卻是怎樣的殘酷啊，我寧可稀里糊涂地死去，也不想像現在這樣清清醒醒地活著。那真的是把自己的生命從軀體中拿出來看了一看，又放回去的殘忍啊。”

黃志忠滿臉驚詫：“哦？”

貝牧：“盡管如此，我還是想不明白，人，為什么會活著或者死去。”

黃志忠：“想不明白就妥協啊。”

貝牧：“向誰？向活著？是，我可真的是好想保護生命。或者是向死亡？可我們又怎樣逃脫得了它的追索？”

黃志忠：“那就只好憑感覺去認識它們，面對它們。阿牧啊，還是面對現實吧。”

貝牧：“真的可以妥協嗎，志忠？”

黃志忠：“當然可以，而且最好這樣。出去走走吧，阿牧，不然我擔心你真的會就此倒下。如果那樣，你媽媽怎么辦？兒子怎么辦？你有想過嗎？”

貝牧卻冷靜地回答：“不會，你放心好了，有上帝的保佑，我會度過難關。那好吧，我就妥協吧，不過我妥協的可是生命啊，而不是死亡。我不會向死亡妥協，不會。不會再懼怕死亡，不會再對生命絕望。一切都會漸漸成為逝去的記憶，絲毫干擾不了我的生活。雖然現在我依然思緒迷失，依然情感動蕩，可我最終還是絕對不會失喪自己的，真的，不會。”

時間是醫治傷痛靈魂的最好良藥。隨著時間的流逝，貝牧也漸漸走出悲傷的困境，她又強打精神重新開始了正常的工作與生活。并且還用了一種別樣的方式來感謝大家。她直言自己不夠堅強，坦誠目前還是不敢面對，所以只好用這種方法來感謝大家。

這天早上，穿越公司辦公大樓各部門，各科室，每位員工只要一打開電腦，便都能在上班的第一時間看到總經理貝牧掛在公司局域網上的一封感謝信。

每個辦公室的員工都在好奇地看著感謝信，并紛紛議論著。

員工甲說：“這貝總也太客氣了，還專門以這種形式來感謝大家。”

員工乙卻顯得格外欣賞：“這才叫智者的做法，一般人是絕對想不到的。”

見大家都點頭表示贊同。

員工乙又進一步詮釋：“這更是一種創意，一種企業文化、精神文化的創新。”

員工丙則褒貶不明地說：“開玩笑，貝總是誰？人稱女人之中的精品啊。”

員工丁則更離譜地解釋：“對，要不她怎么姓貝？我理解就是寶貝的意思，寶貝當然是精品啰。”

員工乙卻發表了自己更權威的看法：“要說寶貝，我覺得最寶貝的還是她的智慧，她的這種企業管理的策略與手段，時時處處都浸潤著人性化的芳澤。”

員工丙忽然發現新大陸似地叫了起來：“嗨，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們貝總也還很有文采啊。”

員工乙卻了如指掌地告訴他：“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貝總年輕時，那可是贏州很有名氣的文學青年。”

員工甲接著說：“年輕時？可我看她現在也并不老啊？”

員工乙：“我是說相對而言，再怎么說人家也比你我年齡大一些。”

電腦熒屏上，正滾動播出貝牧的感謝信。一位年輕的女員工甚至輕輕地念出聲來：“不好意思，第一次因私人家事占用企業的公共資源，請大家原諒和理解。以這種形式感謝大家，并不是為了追求時髦，或嘩眾取寵，只是我現在還暫時不敢因此事面對大家，不敢正視你們那同樣悲戚、憐憫、關切的目光，也許這樣，會令我更堅強。

那一天，是我人生歷史上最最兇險的日子，那一天，有我人生天空中最最沉悶的一聲嘆息，父親去世了。剎那間，山崩地裂，天、地、人，與日月同眠。一座巨大幽黑的墳塋駭然兀立在我的眼前，那是父親的墳塋，昨天還鮮活的生命今天就驟然歸于沉寂……。那是怎樣的哀慟和悲涼啊，令人神共泣，使蒼天哀鳴。不知所措的我，當時只有悲愴，唯有悲愴，四處是悲愴，無邊無際的悲愴……。

然而災難無情，人間有愛。是你們，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姐妹，關心我，安慰我，甚至像我一樣，為失去親人而哭泣流淚。是你們情的施舍，才讓我感覺到人間的大愛比天高、比海深。是你們愛的呼喚，才讓我沒有在哀傷的道路上走得太遠。有你們在，縱使狂風繼續疾刮，縱使暴雨依然驟下，我也不怕。災難，只能埋藏人的軀體，微風吹過，我們的靈魂又會崛起。現在，我看到的天空，依舊還是那么深邃、湛藍，大地，依舊還是那么廣袤、遼闊，還有星星、月亮和太陽，依舊是那么的深沉、熱烈，那么充滿希望。試想，人心如若不被打碎，愛的瓊漿又怎能得以迸發？只有經歷過大喜大悲的人，才能真正地詮釋出人間的真愛。

親愛的朋友，有你們的鼓勵，今后，我不會再瞻望，不會再駐足。在路上，我要與你們一起，手牽著手，肩并著肩，一齊往前走，堅決不回頭。我們共命運，我們同存亡，讓我們一起生生息息，讓我們一起頑強生長。雖然有時，我還會含著眼汨，還會感到疲憊，但我的目光將會一直指向前方。我不能歇息，我只有堅強。感謝你們，我朝夕相處的朋友，感謝你們，我親愛的兄弟姐妹，感謝你們的熱情相擁、感謝的你們的溫情牽手…….。”

感謝信還沒念完，在場的所有人，都早已感動得淚流滿面。

貝牧與市經貿局一副局長代表贏州農電工協會，來到貴州某電力安裝工程施工現場，與贏州一家電力建設安裝工程公司老總、現場施工人員以及當地相關部門的人員，協調電力建設過程中遇到的相關問題。

贏州公司現場施工負責人匯報：“一是線路用地問題影響我們的施工，從周家村110千伏變電站至市區的五公里35千伏線路，過境途中有大量跨越，又靠近農民的田土、公路、市政建筑物……。”

現場負責人一邊指著規劃線路圖一邊向大家介紹情況。

貝牧聽完匯報后就問當地相關人員：“原來你們在作市政規劃時，難道沒有對各種線路走廊進行規劃布置嗎？”

貴州方面相關人員甲：“規是規劃了，但當時在公路兩旁只預留了敷設通信電纜、水管的位置，卻沒有預留架設電力線路鐵塔的位置。”

貴州方面相關人員乙：“那現在怎么辦？大家都知道，正是因為這條線路投運時間太長，殘舊破敗，存在著嚴重的安全隱患，所以市里才把它列為了今年電力設施的專項整治對象。為消除線路的安全隱患，市供電公司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省公司的立項批復，投資這么多錢來架設這條35千伏第二回線路。現在資金到位了，標也招了，施工隊伍也確定了，可以說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可誰想，在施工過程中卻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貝牧又問相關人員：“你們在搞線路規劃設計時，也沒發現這些問題？”

貴州方面相關人員乙說：“貝總，你有所不知，這個工程的規劃設計不是電力公司做的，是他們委托給別的設計單位搞的。”

業主單位相關人員也馬上響應：“對，是我們委托給別的設計院搞的。當初沒注意，現在才發現他們的規劃設計圖跟實際情況不太相符。”

贏州市相關技術人員：“他們在搞規劃設計前難道沒有來現場進行實地查勘？”

業主單位相關人員：“來是來過，但至于是否是嚴格按現場查勘結果做的規劃設計那就難說了。”

贏州市相關技術人員又問贏州方面的施工現場負責人：“那當初施工前的技術交底呢？總不會也沒進行嘛？”

贏州施工現場負責人苦笑著說：“還真是讓你說中了，李工。工程開工到現在，設計單位還真的就沒來過人，更不用說技術交底了。”

當地相關部門領導：“真不像話，怎么有這樣不負責的設計單位？下來我們一定要安排人員好好查查。”

大家沉默。

贏州市經貿局領導問業主單位人員：“那你們的意見現在怎么辦？”

當時相關部門領導：“是啊，現在該怎樣補救？”

業主單位人員：“這就要看施工方的技術人員怎樣想辦法了。”

贏州市相關技術人員：“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迂回或繞道進行，但資金的投入可能要稍微增加一些，具體方案還要下來進一步規劃。”

當時相關部門領導：“關鍵是時間問題，一定要想方設法抓緊時間實施，以確保六月份的安全迎峰度夏，這是市領導的明確要求。”

贏州公司現場施工負責人：“只要修正方案能盡快拿出來，我們抓緊時間，加班加點地施工，我想問題應該不大。”

貝牧：“那好，就這么辦。李工，你們馬上就開始制訂修正方案，力爭兩天內完成。”

贏州市相關技術人員：“好，沒問題。”

當時相關部門領導又對當地村社領導說：“李書記啊，這是市政府為確保城區和周邊村社老百姓用電安全和提高電能質量以及確保今年順利迎峰度夏的一項重大決定，你們要大力支持。無論是這條35千伏線路的用地也好，或是周村新建的10千伏開關站的用地，你們都要想辦法盡快去協調好各種關系，作好當地老百姓的思想工作。這其中涉及到的老百姓的利益問題，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工作要做到家，賠償要落實到位，總之一定要盡力妥善解決，不得因此而發生任何不穩定事件，明白嗎？”

當地村社干部：“明白了，明白了，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做好各方面的協調工作，您就放心吧，方部長。”

王學兵又一次組織召開了農電工協會工作例會。王學兵說：“今天主要有這樣幾項工作提出來研究，一是落實幫扶任務；二是如何組織開展今年的第二期農電工培訓活動；三是如何進一步加大新的農電安全技術推廣力度。下面我先將這幾項工作的初步方案給大家說說，然后再討論決定。第一幫扶活動方案，前面的我就不說了，只說說結對子任務。市電力公司莫總，負責對興業公司、永樂公司的幫扶工作，主要任務是幫助他們做好技術指導，業務培訓等方面的工作。穿越公司貝總，負責康華公司的幫扶工作，主要任務是為他們提供工程信息，尋攬工程項目，同時還要協助勞動局、信訪辦，做好東河四村農電工何保民，何保祖二人的維權追款，協調關系工作。華中公司秦總負責文雅、馬山、金坡片區農電工組織的幫扶工作，主要任務是……。”

這時大門口一輛小汽車駛了進來。于佳毅從車上下來后，對駕駛員小林說：“你去辦你的事吧，散會后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小林回答好，便將車開走了。

于佳毅來到會議室推門而入。大家都感十分意外。王學兵更是喜出望外，連忙起來讓座：“啊，于市長來啦，請坐，請坐。”

于佳毅點頭微笑著走到他的旁邊坐下。

王學兵：“知道你最近太忙，所以事先也沒給你匯報，沒想到你還記得今天是協會的例會時間。”

于佳毅笑著開玩笑說：“你意思是說我是不請自到，成了不速之客？”

王學兵連忙否認：“哪里哪里，你能親臨現場指導，我還求之不得呢。”

于佳毅：“開玩笑，開玩笑。你們繼續講，我先聽。”

王學兵：“好，那我就先說，等一下再請于市長給我們作指示”

散會后，于佳毅與貝牧一起走了出來。于佳毅對她說：“我就坐你的車吧。”

貝牧：“好，上車。”

二人一起上了貝牧的車。于佳毅順手打開車上的音樂，一曲傷感的《二泉映月》頓時在整個車內彌漫。貝牧慢慢地開著車，于佳毅則沉默著，雙方都沉浸在憂傷的氣氛中，久久沒有說話。過了很久，還是于佳毅打破了沉默。

于佳毅：“看到你又重新開始正常工作，我也就放心多了。”

貝牧：“謝謝你的關心，佳毅，謝謝你。”

于佳毅：“不用這樣客氣。最近心情好些了嗎？”

貝牧慘淡一笑：“還行吧。”

于佳毅：“但我看起來依然不怎么好。”

貝牧又淡淡笑笑，沒說話。

于佳毅：“快點振作起來吧，牧兒。有太多的人需要你，有太多的事等著你，你不能讓大家失望啊。”

貝牧卻悲痛地說：“可是我還是無法忘記我的爸爸，我也需要他啊。爸爸去世時的那種萬念俱滅、悲痛欲絕的感受，直到現在都還揮之不去。這段時間，我都不知自己是怎樣撐過來的。自己能走到今天，真的是個奇跡。我要感激身邊的每一個人，當然主要是你，要不然，我想我真的是捱不下去。”

說罷又流下眼淚，她只好將車停在路的一旁，雙手趴在車的方向盤上，劇烈地抽泣起來。

于佳毅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著：“哭吧，哭吧，盡情地哭吧，也許把你傷心的眼淚傾泄完，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于佳毅又說：“想不到你與你父親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更想不到你背負的感情之責是如此之重。”

貝牧終于止住哭泣，她抬起頭來，靠坐在椅上。

于佳毅默默地注視著她：“要不，再休息一段時間吧，出去走走？”

貝牧：“不，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了。”

于佳毅突然感到心緊縮了一下：“傻瓜，我能天天陪著你嗎？要完全走出這個陰影，主要還是靠自己，靠你堅強的意志，靠你博大的襟懷啊。”

貝牧：“我知道，但太難。我很辛苦，佳毅，我真的很辛苦。”

于佳毅：“是辛苦，但再辛苦都得硬撐，撐下去。否則，你會徹底迷失，會自我毀滅的。好了，不說這些了。”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于佳毅又說：“再過幾天又是七夕了。還記得你去年寫給我的那首小詩嗎？”

貝牧搖頭。

于佳毅：“七夕致君啊。”

不等貝牧回答，于佳毅就自己吟誦起來：“又七夕，夢回昨日兮寸斷腸。”

貝牧緊接著背誦起了下一句：“再相望，君之一側皆是感傷。”

于佳毅接上：“聽弦吟，凄婉若水千絲癡緾，”

貝牧：“墜花湮，湮沒紛亂心淚漣漪。”

于佳毅：“花若零，只愿飄落在君指尖。”

貝牧：“守三生，只為擁君今世相惜；”

于佳毅：“永不忘，執子之手十指緊扣。”

貝牧：“山有木兮木有枝，吾心戀君君相惺。待到吾心枯竭時，伴君唯有空與憾。”

于佳毅：“天不老，情難絕。”

貝牧：“吾心碎似網，中有千千節。”

貝牧不語。

于佳毅再次稱贊到：“真的，寫得太好了。”

貝牧搖頭：“拙作。不過隨興而賦罷了，想不到你還記得如此清楚。”

于佳毅：“那是當然，這可是我一生中收到的唯一情詩。說實話，你真的是太有文學家詩人的天賦了，又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獨特的敏感與憂郁，你要不是企業家，就一定是個詩人，是個作家。唉，也可能正因為如此，你才有這么多的感傷與愛戀。”

貝牧：“是啊，這也是我人生中最真實的元素。”

于佳毅：“正是這些真實的元素，才鑄就了你多愁善感的品性，所以你比一般的人，要吃的苦更多，要受的罪更大。唉，你呀。”

貝牧：“難道你要我把真實的自己蔵起來？”

于佳毅：“不不不。相反我覺得，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坦蕩真誠，時刻都以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部分內在去示人，并將其它那些不真實的衍生都統統地拋棄掉，這個世界，就再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爾虞我詐了，那該多好啊。”

貝牧：“是啊，你說人的一生是多么的短暫，為什么大家就不能真實一點，再真實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