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刻意給自己放假一般，葉森努力讓自己清靜下來，又或者說是無聊下來，他是在等待時間，劉強托趙孟德帶給他的字條上寫的那幾個阿拉伯數字就是一個日期——12月20日，他是讓葉森在20號的時候去一趟紙條上所寫的那個地址。

這些天來，葉森寸步不離他的單身公寓，當然，這也跟他目前的尷尬處境相關聯，他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睡覺、吃飯、然后看電視，貌似是一個無業游民的正常生活，他首先得補充好精力，才能迎接即將來臨的新挑戰。他也同時一直在關注著各個相關電視頻道的新聞，希望能從媒體那得知趙孟德和范超的情況，雖然，范超可能真的只是一具干尸了。

其實，葉森這幾天都已經秘密調查過，很多事情已經被確認下來了，只是他始終無法相信發生在他眼前的一切，他明明在12月9日凌晨時分和范超在江邊大堤上聊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而警局那邊所提供的資料卻是范超被證實為死于12月7日，而且證據確鑿，無法作假，范超的事故地點是城北一條小巷子，據說是在他三姨家附近。

這些都不能讓人聯想到什么，但說到死亡原因，那就太不可思議了，他的臉皮嚴重損壞——不對，這其實是官方的語言，經過這些天的調查，已經可以肯定，他的臉皮是被人活生生地剝了去，手法毒辣且老練，但是真正致死的原因卻是窒息死亡，除了臉部以外，身上沒有其他任何傷口，沒有任何被勒傷過的痕跡，也沒有掙扎痕跡，只是瞳孔異常放大，同前面幾個案件一樣，都可以說是又離奇又恐怖的，葉森可以想象得出，一個失去臉皮的血肉模糊的臉，還睜著一雙大眼，那該是多么驚恐的一面啊。

但是葉森仍然無法相信那是范超，除非他見鬼。他一直在想，為什么他的臉皮會被剝去？這里面會不會有詐？死者失去了面容，僅從其他特征上的確還是可以辨認出死者身份的，但是為什么要毀容呢？難道是范超設計了這一切，使了一招金蟬脫殼？真正的兇手是范超？那他又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如果那名死者真是范超，那在大堤上見到的那個“范超”難道是聊齋故事里的畫皮鬼？借用了范超的臉？這也太令人遐想了。

越來越多的問題積壓下來，葉森胸口隱隱發悶。他還是只能用猜測，無法用推理。

從這些天的新聞報道里也可以發現，并沒有任何關于葉森他自己的死訊報道，這倒也讓他稍稍安下心來，因為倘若死訊爆出，別的倒沒什么，可就是累了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傷心，于心不安，還有，便是自己目前所處的公寓也將會暴露出來，因為母親勢必會來幫他收拾生后的物品，這里也將成為勘察現場。從這一切看來，趙孟德在發瘋之前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工作，他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葉森一想到趙孟德，不禁又是暗自神傷、愧疚萬分，他心中立誓，若能查出一切原委，他勢必費盡全力，去幫趙孟德治好病，希望能靠著家里的關系和財力幫他度過這一劫。不過，想治好他的精神病，最好能先弄清楚他到底是為什么而病，或者說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除了在停尸房里自己剛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過他有過精神異常的情況，后來在一起聊了那么久都沒有再顯示出任何不同尋常之處，雖然在離別之際又出現了瘋癲的跡象，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他那種寄托的眼神太真切了。難道，是自己走后，他又在停尸房遇到了什么不測？

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葉森都打定了主意，等風聲稍過，他便親自去探望他一次，可能從中了解到線索。他已經查過了，趙孟德是被送去了蕪南市第四人民醫院，也就是精神病院。

還有，關于何春平和錢杜的案子也有了新的突破，沒有出乎葉森的意料，當他的那位警察朋友驚恐地打電話給他說——化驗證實，何春平的大腦組織和錢杜胃里的殘留物相匹配的時候，葉森只是平淡地苦笑了一聲，顯然，這一點已經早在葉森的意料之中。

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在這一個禮拜里，葉森沒有走出房門半步，只是每天都會花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站在陽臺上，眺望遠方，他的眼神不單是一種期待，還略帶祈禱。

這一日清晨，窗外沒有任何陽光，但卻越發顯得明亮，葉森打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精靈般、眨眼的功夫，就這樣飄飄灑灑地來到了人間。

城市的華麗外表被大片大片的純白色覆蓋掉，可以說是純凈也可以說是單調，大雪仿佛是偷偷地降臨，只花了一個晚上，便將周圍的一切勾勒出大致的輪廓，遠處的山、近處的樓、天空的云，心中的迷，一切都仿佛水墨畫，遠在夢境、近在眼前。

葉森突然想起清代女詞人沈佩的那句詞：“簾外雪初飄，翠幌香凝火未消。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這是雪與人的靜思之情的很好結合，是封建社會才女的寂寥，窗內窗外，人與雪的情景交融。

葉森并不想把自己比作女人，也從不承認自己是寂寥的，但此時此刻，他的心靈深處仿佛被反復地敲擊著，不得安寧，這種不停歇的心亂、這種不得安寧的心靈沖撞、和這種無法求助的欲望，反襯出的恰恰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寂寥。

他懷揣太多的謎題和變故，這些如果不得而解，他將死不瞑目——死不瞑目？為什么會想到“死”這個字眼？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他認為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規律吧，他所住的醫院實習生寢室一共四個人，倘若范超也真的死于非命，那么沒理由只留下他一個活口。

這種想法是沒有任何邏輯性的，但無論是誰，此時此刻都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被形容為預感似乎更為恰當一點。而此時此刻，最讓葉森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之前還沒弄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確不甘心。還有……還有何溪若，這個出現在他生命中看似短暫的一個片段，也已成為了他的眷戀，他得找到她，雖然，她也可能已經不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