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臘月二十三那天的上午，肖仁的父親肖白來了。

看見公公走進了家門，表姐就曉得肖仁沒有來，雖然她肯定會是這樣，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向門外看去，果然，肖白的身后沒有人。極度的失望和委屈使表姐突然轉過了身子，她不敢再去看肖白。

肖白在堂屋間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杏兒，我是來接你到那邊過年的。本來我是想讓肖仁來，可是他臨時又碰上了一點事，就……就來不了了。”

表姐冷笑著∶你老人家就不要哄我了，他會來？

肖白再次沉默，作為一個長輩，對著杏兒這樣的一個兒媳婦，他沒有顏面也不能再說出更多違心的話。

杏兒埋怨過了，也曉得自己不該對一個老人發脾氣。她倒了一杯水給肖白說∶你坐吧！又牽過得兒說∶叫爺爺！

得兒對肖白還是有點模糊的印象，他怯生生地叫了聲“爺爺——”肖白答應了一聲，把孩子攬到自己的懷里，慢慢地撫摸著得兒的頭，久久不語。末了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造孽啊！他又轉頭對杏兒說∶“這次我是真的來接你到那邊去過年的，你們兩個人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我那個兒子啊，我罵都罵得他要死，就是沒有打他了，我也打不動他了。你這次去啊，也好好地勸勸他啊，總不能讓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散了吧？唉，他的脾氣不好，也是被那個事煩的。”

杏兒問∶他不是說回到城里有希望嘛，怎么到現在還沒有搞好呢？

“唉！回是回得去，就是，就是——”肖白猶豫著沒有再說下去。

杏兒追問著∶就是為么事啊？你說呀！

“唉！”肖白末言先嘆，“為了他這件事，聽那些辦事的人說，要想回到城里，就要先聯系好接受的單位，安排好工作，才能辦回城的手續。肖仁也找了一家愿意接受他的單位，可是人家一聽說他結了婚，還有了孩子，老婆又是農村的，人家就找了個借口，不愿意接受他了。”

杏兒問∶老婆是農村的，人家為么事就不接受了？

肖白說∶“聽人家私底下說，要是接受了一個有農村老婆的人，老婆的戶口又不在城市，那就沒辦法安排他老婆的工作，沒有工作怎么過日子？我們是社會主義，不能餓死人的，那你有了困難還不得找單位？人家單位怕自己被動，更怕麻煩，所以就不愿意接受了。肖仁也找了好幾家單位，都是這樣。后來聽他的同學說，所有的單位都是一樣，人家不愿意接受有這種情況的回城知青。唉，沒辦法！”

杏兒聽了，想了一會，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就又問∶那——就是說，有農村老婆的人就回不去城了？

肖白點點頭說∶“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杏兒沒再說話，肖白也沒有再說話。杏兒沉默了很久才自言自語地說∶我曉得了他為么事要跟我離婚了！唉！他為么事就不早跟我說呢？杏兒對肖白說∶好，我跟你去那邊過年！

肖白高興地說∶“就是嘛，哪有夫妻分開過年的？我們大家一起再想想別的法子，天無絕人之路的！”

杏兒沒有說話，她的嘴角牽動著一絲十分奇怪的笑容，肖白見杏兒這樣笑，心里就一抖，一種不祥的陰影飄怱而過，可也沒容肖白多想，就見杏兒牽著得兒的手，對肖白說∶我答應我姆媽要跟她一起過年的，現在我要走了，我要去跟她說一聲。肖白說∶“好，你去吧，我在這里候著！”

自從給得兒過了生日后，劉氏的病勢愈加重了。杏兒母子到了的時候，劉氏已躺在了床上。看見得兒走進來，劉氏想坐起來，被杏兒攔下了∶姆媽，你就躺著吧，不要動了。吃了早飯沒？劉氏點了點頭。杏兒又說∶肖仁的父親接我過去過年，我想去兩天就回來，陪姆媽過年！

劉氏說∶“你就去吧！好好的跟他說，要是好了，就在那里過年吧，我不要緊的，要是真的不行，就……就算了吧！”

杏兒的鼻子一酸，她使勁點點頭說∶我曉得，姆媽！杏兒又對站在一旁的小弟來友說∶好好的照看姆媽，不要亂跑，姐姐回來給你新鞋子穿。

當天下午，肖白、杏兒母子一行三人來到了慶安城。肖仁也正好在家里。

看見杏兒來了，肖仁只是望了她一眼，卻低下了自己的頭。杏兒也沒有說話，她只是把得兒推到肖仁面前，當仁就勢把得兒摟在了懷里。

肖白說∶“我去買菜，你們好好的說說話！”

杏兒卻說∶我也去！她又對得兒說∶好好的跟著爸爸，不準淘氣啊！

得兒雖然不愿意，嘟著個小嘴，像要哭的樣子，可他一向聽媽媽的話，只有勉勉強強的留了下來。杏兒卻不管這些，跟著肖白一起出了門。

剛剛走出屋門，杏兒就問肖白∶聽說肖仁有個同學叫王青，我想去看看她。

肖白有點驚訝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會是……”

杏兒搖搖頭說∶哦，你不要擔心，我也沒有別的事。就是王青那個時候到我們家去過，我不在家，我想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

肖白想了想說∶“那好吧，我帶你去。”

聽到敲門聲，王青開門一看是肖白，就笑著說∶“肖伯伯，你來了，進來坐！”她一看肖白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少婦，也笑著打了招呼，請他們一起進來。

肖白說∶“我還要去買菜，就不進去了。這是我媳婦杏兒，她想來跟你說說話。”

這是王青和杏兒的第一次見面，實際上，三年前，杏兒在王青去找肖仁的時候看見過王青，只是她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和肖仁好上，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那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學生模樣的女子就叫王青。

坐在王青的房間里，杏兒說∶我曉得你跟肖仁是同學，我也曉得你去找過肖仁，肖仁為么事要跟我離婚，你也曉得吧？

王青點點頭說∶“知道一些，你總不會是懷疑我……”

杏兒笑了∶我原來是這樣想過，現在我看你是個正經人，不是那種狐貍精的樣子，就不了！我也曉得你們原來也好過！

王青說∶“杏兒，謝謝你能這樣看我。唉，我也勸過肖仁，但是他恐怕也是聽不進去！”

杏兒說∶∶肖仁的心氣大呢，他就想到城市里來，農村也實在是容不下他。所以我這次來，就是想好了同意跟他離婚的，我不能拖累他！

王青一時沒有說話，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就聽杏兒又說∶王青姐，肖仁有時候就像個小把戲一樣，他要有一個女人照顧才好。現在我看到你就放心了，你是一個好人！你是他的同學，又是鄰居，要多開導開導他，我沒有那個福分，可我總算跟他好了一場，我不后悔！

王青被杏兒的話震動了，她想安慰安慰杏兒，可她就見杏兒站了起來說∶王青姐，你是一個好人，老天都會保佑你！不耽誤你了，我走了！

站在窗戶后面目送著杏兒走向肖白家的背影，王青心想，這是個很奇特的女子，，就是不識字，可惜了，肖仁要是跟她離了婚，恐怕也是可惜了。

到了家里，肖白買菜還沒有回來。得兒一個人在地上玩著，肖仁也是一個人坐在那里發呆。

杏兒問肖仁∶你是真想回到城里來？

肖仁點頭。

你也是真想和我離婚？杏兒又問。

肖仁也再次點頭，卻沒有說一句話。

杏兒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那好吧，既然是這樣，我同意離婚！

肖仁抬起了頭，他看著杏兒，打死也不信的樣子。

杏兒說∶你不相信我？我杏兒么子時候說過假話？我們明天就回去找猴子支書把話說清了，也好斷了我的念想，省得我難受，你恐怕也難受！

第二天，杏兒、得兒、肖仁三個人就一起回到了黃村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