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表姐正在排練的時候，有人進(jìn)來叫她：“杏兒，滿兒在外面找你呢?！?

哦，曉得了，你叫她在外面等候我一下子啊，我就好了。表姐應(yīng)道。

滿兒，大名叫美滿，她是大全的妹妹。滿兒是被逼著為哥哥大全換親的，她出嫁的時候，表姐去送她，可惜沒有跟她說上話。聽著滿兒撕心裂肺的哭聲，表姐那時的心里也很難過，為自己的好姐妹還流了淚。那時表姐就對自己說，她堅決不走這條換親的路，哪怕就是再苦再難也不走這條路。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表姐心想，有兩年多差不多快三年了吧，得兒都這么大了呢。表姐這樣想著很快也就排練完了，她跟許師傅打了招呼，就匆匆忙忙向門外走去。

滿兒正在門口來回走動著，好像很急的樣子，大家都忙，也沒人陪她說話。她看到杏兒從里面走了出來，就笑著迎上前說：“哎喲，杏兒啊，你看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好看！”兩個人走到了一起，滿兒又指了指自己說：“你再看看我，唉，都成老媽媽嘍！”聽了滿兒的話，表姐也笑著說：看你說的，我哪有你說的那么好啊，你才沒怎么變呢！說著就邀滿兒到里面去坐，滿兒說：“不了，杏兒。我來是問問你有沒有工夫，我想下湖去撈菱角菜呢，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我們姐妹也好說說話，我們都好些時候沒見了哦！”

表姐聽了，想了想說：我也想到湖里散散心呢！這樣，我去問問，要是能走，我們就去，你看好不好？

滿兒說：“要是能去當(dāng)然好了，你去跟人家說說嘛！說不定就行呢。”表姐就又返回了排練場，看到了許師傅就問今天還要不要排，許師傅問她有什么事，表姐說她想出去玩一下，總是覺得懶懶的，有點累。許師傅看了看杏兒，點點頭說：“也好，你就出去玩玩吧，有些事情別總悶在心里，看得出你是一個開朗的人，你的戲也是唱得最好的，耽誤一下子也不是很要緊，那你就晚上再來吧！”表姐很是感激許師傅，她謝了又謝。

那時候的黃村大部分人家都有一條小木船，一般載重都在八百到一千斤左右，這是身在湖邊必備的工具，當(dāng)?shù)厝朔Q這種小木船為“小溜子”，意即又小又快，在水中劃動就像溜冰一樣吧？

大全家也有一條小溜子，滿兒和杏兒就搖著這條小船，沿著村河向金湖而去。這種小船分兩種劃動方式，一種是，兩匹木槳各安放在船后梢的兩邊，成對稱，由一個人坐在中間搖動；另一種方式是，船的前后各坐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雙手握住一匹槳，兩個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劃動，槳兒此起彼落，使小船能夠平衡地呈直線快速前行。一開始的時候，滿兒也想要劃一匹槳，杏兒沒讓。杏兒說：你是客呢，哪能要你劃船，我一個人能行。滿兒只好說：“那好吧，要是你劃累了，我就來換你?！?

出了村河就進(jìn)入了金湖，小船的船頭犁開了靜靜的湖面，船的后面就拖下了一條長長的水線。清澈的湖水幾可見底，各種水在湖水中搖搖擺擺，猶如天宮中的仙物。

船在水上飄，人在船中坐

今天的天氣很好，溫暖的太陽柔柔地照著，寬闊的湖面只有微微的風(fēng)兒輕輕地吹。有水鳥不時地掠過湖面，淺水處，一片一片一蓬一蓬的水蓼子相互簇?fù)碇_來，它們開著紅的白的細(xì)碎的小花，空氣中飄浮著一種野性的香氣。淺水處，那些鴨舌條草在水中慢慢晃動著，猶如仙女的細(xì)腰在擺動，柔軟而飄逸。

“唉，這味道真好聞！”坐在船前面的滿兒感嘆道，她又對杏兒說，“我有兩年沒到湖里來了，到了這里心都變寬了。呵呵！”

我也是。雙手都在搖著槳的杏兒接口道，我也有很久沒來了，一天到晚也不曉得都在忙些么子事！船在杏兒雙手的推動下，不緊不慢地前行著。她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問滿兒：哎，滿兒，你今天怎么想起來要來撈菱角菜了??？

滿兒未曾說話就先長嘆了一聲：“唉！既然是嫁了，總得過日子吧？家里連菜都沒得吃，兩個小孩子也嘴饞，所以就來了?！?

你——那個男人還好吧？表姐關(guān)切地問。

“好什么喲！”滿兒轉(zhuǎn)頭看著水天一色處的淡淡的遠(yuǎn)山，沉默了一會才繼續(xù)說：“他就是一個一根筋死做的人，脾氣也丑，不講道理的一個人，我們談不到一塊去哦！”

唉！表姐也跟著嘆氣：你也是命苦。跟我一樣。我記得你念完了小學(xué)吧？真是可惜了！你為他們犧牲了那么多，他也不多心疼心疼你?。俊?

“莫說心疼，要是不天天吵架，我就是燒了高香了！”滿兒顯得很無奈。

湖水依然是靜靜的柔柔的，可是兩個女人的心卻很苦。

隔了一會兒，滿兒好像醒過神來，自言自語地說：“管他呢，過一天算一天，得過且過吧！”說著她就走到了船后艄，對杏兒說：“來，我換你一下，杏兒?！?

表姐還要謙讓，滿兒一把奪過了雙獎，輕輕推著杏兒說：“快去吧，坐到船頭上去?！北斫阒缓靡懒怂?。

小船又劃了一程，前面就出現(xiàn)了一大片菱角菜。

菱角，又名水栗，其果實生有尖尖的角，那角有呈對角的，還有三角四角的。其果肉雪白鮮嫩，富含高疍白和淀粉。其葉呈菱形，綠色，其莖紫紅色，可當(dāng)成菜肴食用。菱角是一年生草本水生植物，呈藤蔓式分布，多見于南方湖泊河汊等水域。而黃村當(dāng)?shù)厝怂追Q此物為“菱角菜”，可能是取其可當(dāng)菜吃之意吧。

到了這片菱角菜前，滿兒就放下了手中的槳，任小船慢慢沿著慣性前行。

杏兒笑著說：還真是不少啊，我們一船也裝不下呢！

滿兒說：“先莫急著撈，吃點菱角再說吧。”于是就任小船在菱角菜中間晃悠著，反正有藤藤蔓蔓的阻擋著，小船也不會跑到哪兒去的。

滿兒俯下身從水中撈起一串菱角菜放到了小船上，用手扒拉了幾下，發(fā)現(xiàn)只有幾個小小的菱角孤零零地吊在藤莖上，摘下一個放進(jìn)嘴里，咬開外殼，慢慢咀嚼著里面的菱角米兒，裹挾著菱角果汁和果肉的鮮香就溢滿了她的唇間和口腔，原來——水，有的時候也是有香味的。只是菱角米兒剛進(jìn)嘴的時候還是有點澀澀的，滿兒想，那是因為現(xiàn)在的菱角還未到成熟的季節(jié)吧？。

“來，杏兒，你也吃幾個?！睗M兒招呼著杏兒，把幾個菱角扔到了她的面前，杏兒也吃了起來。

滿兒吃完了一個菱角后問杏兒：“杏兒，聽說你……你過得不太好??？”

唉！還不是那個狐貍精的事。表姐嘆了口氣，停了一會又說：我說是這樣說，我心里其實也曉得，男人也有不好的地方，一個巴掌拍不響喲！

“唉！”滿兒感嘆道：“說起來啊，這男人吧，太笨了也不好，太聰明太有本事了也不好，你說我們女人到底應(yīng)該怎么搞?。俊?

滿兒的話既像問自己又像問杏兒，杏兒沒有回答，她又能怎么回答？于是兩個女人在沉默中從湖里撈起一把又一把的菱角菜放到了小船上。由于菱角菜很多，她們也沒怎么挪動地方，不一會兒就撈滿了小船。杏兒說：不要再撈了，多了怕出危險呢！

滿兒說：“不撈就不撈吧，再歇一會兒我們就走?！庇谑莾蓚€人一個坐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在各自面前堆放著的菱角菜里摘著菱角，邊吃邊閑聊著。

滿兒突然問：“杏兒，我問你啊，要是有一天我們不種地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不種地？你不是在做夢吧，滿兒？表姐覺得好笑，不種地種么子？喝西北風(fēng)啊！

“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嘛！”滿兒也笑了，“你就說吧，假如有一天不種地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杏兒抬起頭，對著湖水的盡頭那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山影，和山頂上緩緩移動著的白云，久久凝視著。當(dāng)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就很認(rèn)真地對滿兒說：要是有一天我們真的不用種地了，我最想的就是做一個城里人！

“哎喲！你怎么跟我想到一塊兒去啦。”滿兒也興奮起來，“做一個城里人幾好哦！”她看著杏兒又說：“杏兒，我曉得你是又聰明又漂亮，人心又好，你要是做了城里人，保準(zhǔn)比他們城里人活得還要好，還要威風(fēng)！”

若干年后，小滿兒這句無意中的戲言，居然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