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表姐
- 關關珠子
- 2623字
- 2011-08-19 16:32:02
黃村大隊為了搞好這次樣板戲表演比賽,猴子支書幾乎動用了自己所有的資源。他想,奪下了名次,就有了榮譽;有了榮譽,就有了資本;有了資本,就有了自己和大隊更好的前途與未來。這是一個連環和套環的游戲,猴子支書深諳此道。他從某個渠道獲悉,公社對這次表演比賽十分重視,公社還會邀請縣里一些主要領導來觀演,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所以,為了有最大把握贏得頭一名,他不但讓杏兒來再次出演李鐵梅,還通過關系從縣劇團請來了一位當紅的師傅來教戲。
猴子通知杏兒重新去唱戲的時候,杏兒一開始還有點不愿意,她有得兒,還有這個家,這些都需要她,她已經不比做女兒的時候了,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是一個自由身。現在有個家絆著,她不能光為自己想了。后來經過猴子的再三解釋以至于近乎央求,杏兒才答應了下來。
這一段時間,由于受到臘月那個事情的影響,表姐夫妻兩個基本上處于冷戰狀態。雖然肖仁是冷戰原因的制造者,但杏兒卻是冷戰的挑起者和堅持者。
自打肖仁做了那件事后,表姐現在看到他總有一股別扭和不自在的感覺,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粘粘糊糊的東西,讓她不敢挨近。就是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表姐也不敢碰他一下,往日里那種在睡夢中都會窩到他懷里的情形已不再出現。實際上,不論表姐的脾氣怎樣倔,膽子有多大,她的骨子里還是一個十分傳統的女人。
為了更好地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在排練中更加賣力,猴子支書規定,所有參加這次排練的演職人員,在比賽未結束以前都不用參加生產勞動,大家可以全心全意排練,同時,如果晚上排戲太晚的話,可以在大隊小食堂里吃飯,不用花錢。這個決定得到了大家的一片歡呼。表姐沒想到參加演戲會有這些好處,不用出工,她就可以有很多的時間去照顧得兒,料理家務。雖然是已經有兩年多沒有演戲了,但畢竟那扎實的戲底子還在。經過兩三天的排練,表姐已完全適應和調整了過來,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的那種活潑、溫馨和無憂無慮,使她暫時忘記了現在的苦悶。請來的那位教戲師傅很是欣賞表姐的做功和唱功,只要有不對的地方,他稍稍一點撥,表姐很快就能領會,并且能舉一反三。這位師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頭發卻已半白,白凈的面皮,說話細聲細氣,頗有女人味。他教戲時極嚴厲,平時待你卻很和善。據說這位許師傅是縣劇團數一數二的教戲好手,也不知道猴子支書是經過何種門路把他挖來的。到了后來大家混熟了,有一天許師傅看完杏兒的表演后,定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說:“你呀,真是可惜了……”杏兒聽懂了許師傅的話,可她覺著自己并沒有多了不起,她就是一個想過平常日子的女人,她現在有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又有了一個寶貝兒子,如果不是那件事情,她的生活原本過得很好。
其良也被猴子支書安排到了劇組,但他不是演員,只是作為后勤和現場服務人員。猴子這樣做,也是頂了一些壓力的,背地里也有人說閑話。猴子心里話:這些人就是目光短淺,一群豬腦子。即便如此,其良還是留了下來。猴子支書還是很有威信的,他發了話,也沒人敢說什么。
一開始的時候,表姐并不知道其良也在這里,后來有一天晚上,都過了午夜12點了,表姐一個人站在排練場門口,看著門外黑漆漆的一片,表姐有點止步不前,她雖然膽子很大,但卻怕走夜路。正猶豫著怎么走呢,這時其良來了,他平平淡淡地說:“杏兒,還沒走呀!正好我也要回去,我們一起走吧。”
咦,你怎么在這里,這么晚了?表姐有些驚奇,其良說:“我在這里是為你們服務的呀。”那我怎么總沒看到你?你是不是躲著我呀?表姐像是要生氣的樣子。其良笑笑:“我干嘛要躲著你呀?我又不欠你錢,呵呵!”其良以為自己的話很俏皮,所以又接著說下去,“你那么忙,哪里看得到我呢!”聽了其良的話,表姐疑疑惑惑的,卻也不好再說什么。“走啊,發什么呆?還嫌天不晚啊!”其良催著杏兒。
表姐像有什么話要說似的,可一時又想不起來了,只好說:哪個發呆了?走吧!
其良說:“等一下,你看看這個。”說著他揚了揚手,他那手里捏著一把手電筒。表姐笑了:你真是一個有心人!
其良說:“天這么黑,連月亮都沒有了,怕是要變天了。”說著就摁亮了手電筒,一道雪白的光柱直射入黑暗中,于是兩個人就并排著走出了門。晃動著的手電筒光柱切碎了粘稠的夜色,劃破了夜的靜謐,只有沙沙的腳步聲輕微地響著,使得這個黑夜變得更加的鬼魅和妖異。
表姐的心“咚咚”地跳著,她又往其良身邊靠了靠,其良似乎沒有察覺到,他問表姐:“杏兒,你曉得許師傅說你什么嗎?”杏兒說:我不曉得,他說么子?其良說:“你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你早認識他,他就會把你要到縣劇團去了。”杏兒說:唱戲有么子好,我可不想做戲子。
其良笑了:“呵呵,戲子是舊社會的叫法,現在是新社會了,都是為人民服務。”
反正不管怎樣,還不都是唱戲的。唱戲有么子好!表姐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其良無奈地搖搖頭,當然表姐是沒有看到,黑暗淹沒了人和物:“唉!你呀,就是太犟了,早晚要吃虧在這上面!”
吃虧就吃虧!表姐輕輕笑著,你還不曉得我呀,就這個丑性格。
“你呀,唉!”其良嘆了口氣,本來想埋怨杏兒幾句的,可他把話又咽了回去,換了話題:“你就不能改改?”他也不等杏兒回話,接著說,“杏兒,那件事情過后,你現在是不是好了一點了?”
表姐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整個村莊沉在暗夜中,只有身旁的村河泛出些微的灰白。然而,這個村莊長久積淀下來的令人無法說清卻能感受到的特有的氣息,猶如夜的精靈,在身前身后浮動著,讓人覺著溫馨,覺著親切,覺著安適。表姐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索性停了下來,對著其良說:有么子好不好的,就那樣過日子吧!
“依我勸啊,你也不要再鬧了,最要緊的是,鬧來鬧去,最后氣傷了自己的身子!”其良也停了下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杏兒,心情顯得很沉重,就像這夜的沉重一樣。
我曉得了!你——不要為我擔心,好好地看你的書……表姐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停頓了一下,才故意輕松地問:聽人說小娥想要跟你好啊?
其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聽了杏兒的話,不在意地說:“沒有的事,你不要聽人亂說。”
說良心話,小娥那個妹子人還好,又念過書,你——杏兒還沒有說完,就被其良打斷了:“我們不要提她了,還是說說你吧!”
我有么子好說的?表姐在手電筒光亮的指引下又向前走去,邊走邊說:我曉得你的心事,你的心大著呢,哪里看得上小娥!
其良沒有接表姐的話茬,只顧按照自己的思路說:“杏兒,我真的有些為你擔心,你可要好好的啊!”
表姐沒有說話。,走了幾步她才說:哎,我到了,你回去吧,慢點兒走,小心點!
到了家里,表姐看到肖仁和得兒都睡得很沉,她沒有驚動他們,自己也悄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