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兒過完了一周歲，仿佛就長大了許多。人真是一種奇妙的動物。

轉眼又是春節到了，肖仁提出要回慶安城過年，表姐沒有同意。表姐的意思是，慶安的那個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要是回去收拾的話，不但累人，還要花時間，一切都要從頭再來。過個年也就那么幾天，何必呢。

肖仁卻不耐煩地說，回去不光是為了過年，還有別的事。表姐就問：還有么子事？

“不想跟你說，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毙と视行┎恍嫉臉幼?。

我是不懂！表姐提高了聲音，只要有人懂就好了！那個人懂，你怎么不去跟她說?。?

“簡直是無理取鬧，跟你扯不清！”肖仁說完，就自顧自批改學生作業去了。

表姐見肖仁這個樣子，就冷笑著說：你別打量我不曉得啊，把別人當孬子他自己就是孬子！

“你胡扯什么？”肖仁大喝了一聲，把作業本都摔在了地上。

得兒被嚇得哭了起來。

肖白就說兒子：“你發什么神經，?。堪押⒆佣紘槈牧?！就不能少說兩句？”

表姐也沒有再吵下去，忙著去哄兒子。

等肖仁出去有事走了，公公肖白就對杏兒說：“杏兒，你不要跟他一樣，我自己養的兒子我曉得，就那個臭德行?！?。

表姐沒有說話，只是鼻子里“哼”了一聲。

肖白又說：“我跟你講啊，他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我聽他說，最近有好幾個知青都離開了，回到了城里。他也想回，可沒有人幫他啊。上次托支書找公社的陳書記，想先調到公社幫著搞搞宣傳什么的，這是他拿手會做的，可到現在也沒個音訊。唉！”

哪個讓他不早說，一個人悶在心里。表姐沒好氣地說，她的氣還沒有消掉。

“他就這個脾氣不好。你曉得吧，杏兒，”肖白停了下來，左右看看，象怕被人偷聽似的，其實除了杏兒和得兒，什么人都沒有。這才接著說，“他這次要回去過年也是為了這個事。一來是想找同學打聽打聽。二來是想看能不能托托人找點關系。唉，我們家也沒有什么后臺，只有靠自己了！”老頭子嘆息著。

他要是好好的跟我說了，我會不同意去？我可是他老婆啊！杏兒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那，就到那邊去過年吧，?。俊毙ぐ紫笫窃谘肭蟆?

杏兒沒有作聲，算是同意了。

到了慶安城，肖仁就把準備過年的雜事都撂給了杏兒他們，自己到處去找同學打聽那個事。

肖仁先找到了上次碰到的那位已經回城的同學。據那位同學講，有好幾個地方的知青在鬧事，吵著要回城?，F在雖然政策有些松動，但也沒有明確的文件和說法，就是大家都這樣搞，有本事的就回來，沒路子的就留下了。

聽了這話，肖仁對自己回城又有了信心。就此又順便討教了怎么操作的秘笈。

其實，肖仁他們只知道自己身邊周圍的事。實際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發端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結束于七十年代末，總共涉及到將近1800萬人，這在人類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后的。而這場運動對這整個的群體和個體，以及這場大遷徙對城市的和農村的積極的或者是消極的影響，到現在為止，也沒人能說得清楚。

晚上睡在床上，杏兒見肖仁的心情還不錯，曉得那事有點盼頭，也為丈夫高興。趁勢就鉆到肖仁的懷里，委屈地說：你有話就不會好好跟我說啊，我難道不是你老婆嗎？

肖仁慢慢撫摸著杏兒光滑肉感的后背，順勢親了一下杏兒的額頭，也沒說話。

老是說我不懂不懂的，不懂你就不會慢慢地教我呀！杏兒撒著嬌。

這時肖仁說話了：“哎，對了，以后說話要注意一點，不能亂說，影響不好！”

什么影響不好？杏兒索性爬到了肖仁身上，我都聽人家說了，說你好幾次送臘月回家呢！

“送回家怎么啦？送回家就犯法呀！”肖仁說。

反正不管怎樣，你以后少跟她來往，聽到沒？杏兒輕輕咬著肖仁的耳朵。

“沒有的事，你瞎說什么？”肖仁又有點不耐煩了。

好，好，沒有就沒有。我可警告你啊，要是你敢亂來，我可真要殺了你，然后再殺了我自己！

“真的沒有的事！你還不相信我啊？”肖仁賭咒發誓的樣子。

沒有就沒有，你慌么事！你身子坐得正，還怕別人說你歪啊！杏兒噗嗤笑了。

過完年，從慶安城回來的時候，肖白沒有再跟著到黃村，他留在了城里的家中。這樣做的原因當然還是為了那件事。表姐曉得，這樣一來自己又要受罪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說到底，還是肖仁的事重要。

得兒現在放手了也能在地上跌跌撞撞地挪動兩步?？蓱z的孩子生長在營養不良的年代，在表姐的精心呵護下，長得也算是不錯的了。到了他能好好走路的時候就好了。表姐想。

對于怎樣照看得兒，表姐不是沒想到自己的姆媽，可能是她也曉得姆媽的脾氣，到了現在姆媽也還沒有原諒她。更不要說她能幫著帶孩子了。況且大嫂子也有了孩子，也要姆媽帶。肖仁又忙，所以表姐也只有自己指望自己了。

五月的時候，天氣已經熱了起來。下午收工的時候，表姐就聽到有人說其良的父親走了，表姐的心就一沉。她急急忙忙地回了家。

到了家，表姐還要忙著做午飯。現在肖仁連飯也不做了，表姐也不去說，情愿自己累點。

等做好了飯，表姐又喂著得兒吃。小家伙長得快，光吃母乳已經不夠了。等兒子吃飽了，表姐才三口兩口扒完了飯，對肖仁說：聽人說，其良的老頭子走了，我要去給他老人家燒點紙，老人家那時候對我不錯。

肖仁就說：“你跟他不沾親不帶故的，跑去燒什么紙呀？”

不是跟你說了嘛，老人家那時候對我好著哩！表姐想了想又說，都在一個村里住著，燒點紙有什么不對？再者，我還要他老人家保佑我得兒旺旺相相地長呢！

聽了這話，肖仁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嘟囔著“又要花錢買紙了?！?

表姐說：不要買的，過年時不是還有燒給祖宗剩下的嘛，那就夠了。

肖仁這才說：“那你帶上得兒，我晚上還有些事呢?！?

你糊涂啦，那樣的場面怎么能讓得兒去，要是嚇著了怎么辦？表姐有些生氣，你就一回都不能帶??？天天說有事有事，哪里就有那么多的事？

肖仁見又要吵起來，只好說：“好，好，你去，我帶，早點回來啊！”

到其良家的時候，其良的父親已經被裝進了棺材里，其良的母親正伏在棺材上面嘶啞地斷斷續續地哭著。

表姐放下了手中的紙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又慢慢把紙錢燒化了。

其良走了過來，表姐抬頭看去，見其良的雙眼紅紅的，臉色蠟黃，似乎也瘦了許多。其良對杏兒說，到那邊去坐吧！

不了，得兒還在家里呢。表姐推辭著，又忍不住看著其良說；你看你瘦的！也不要太難受了，人死又不能復生，活人還要過日子呢！

其良偏過頭，看著遠遠的天邊，幽幽地說：“我不難過！他們這一代人也應該走了，他們已經完成了他們要做的事情！”

說得表姐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問。見其良沒有再說下去，表姐就問：哎，你不是說要考大學嗎，搞得怎么樣了？

其良說：“正在學呢！好在我原來也經?？纯磿?，也不算太生，還行吧。哎，你還記得這事??？”

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記得！表姐說。又問，那什么時候考啊？

“明年春上考，要提前報名的。”其良說。

你要好好搞啊，爭取考上！表姐殷殷地說道。又叮囑其良：你姆媽身體也不太好，要好好照應她?。∫院笥惺裁纯p縫補補漿漿洗洗的事，就叫我，啊？還有，你自己也要擔持好自己的身子，不要緊著熬夜，有東西就多吃點！

“曉得了！你也要當心自己的身體，別太累著！”其良的聲音有些澀澀的，沉沉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表姐既為其良難過，又為他高興。其良是一個有出息的人，他的父親一定會保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