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月怕十五年怕中秋，八月十五一過，一年也就快到頭了。

這段時間里，杏兒和肖仁相處得頗為融洽。新婚燕爾，小兩口甜甜蜜蜜也是自然。

實際上，肖仁的人緣還算不錯，一是他能寫會畫，在那個年代，很是讓人尊重，二是他見多識廣，加上知青的這種特殊身份，也讓人不敢小覷。肖仁結婚的第二天，校長黃明就對肖仁說，他剛結婚，要是忙，可以適當請假，他會安排別的老師代課。

聽了這話，肖仁謝了黃校長，又接著說，他對杏兒的身體有點不放心，既然校長都這樣說了，他就想帶著杏兒到慶安城去看看，所以想請幾天假。

黃校長聽了，連聲說：“身體重要，身體重要！你就去吧，走之前跟我打個招呼就行了。”

慶安城，處于長江中游與下游的結合部。城并不大，歷史卻很悠久，該城據長江之要津，扼進入長江下游之咽喉，也為兵家必爭之地，據史料記載，太平天國的名將陳玉成就曾在這里浴血奮戰過，并且取得了輝煌的戰績。

杏兒這是第一次出遠門，而且還是到這樣一座漂亮的城市。她有著抑制不住的興奮。東張張，西看著，見著什么都覺新奇，拽著肖仁問個不停。肖仁只好一一回答，耐心解釋。

到了家門口，肖仁看著王青的家，知道已是人去樓空，主人已易，不免暗暗嘆息一聲。自從王青隨父母遷往那個遙遠的城市后，他們之間就再沒有了聯系，更不知彼此的近況。

那深深的嘆息是為誰？為自己，為王青，還是為各自的遭遇？

到了肖仁在慶安城的家，肖仁發現父親的身體好了許多，精神也不錯。

見到兒子帶著媳婦回來，老頭說不出的高興：“呵呵，成了家好，成了家好??！要是你媽還在，會有幾多喜歡，唉！”老頭轉而又不甚唏噓。

肖仁趕忙說：“爸，你就別提這些了。你身體還好吧？”

“我的身體啊，好著呢！要抱孫子了，能不好！？”說得肖仁和杏兒都笑了。

老頭說著就要去做午飯，杏兒急忙攔住了他：你歇著吧，我們來了，哪還有要你做的道理。杏兒說著，就拉著肖仁一起進了廚房。

吃完飯，肖仁就帶著杏兒去了市人民醫院，他有一個同學的媽媽在那里做護士長。

檢查結果顯示，胎位正常，母子都很健康。

肖仁的一顆心放了下來，杏兒也自是喜歡。

回到肖仁家，杏兒就忙著收拾臟衣裳，又把被子拆了，放在一個大盆里洗起來。

第二天，肖仁領著杏兒又逛了一天。

到了中午的時候，肖仁拿出僅有的一點錢，請杏兒吃江毛雞湯肉絲面，這可是慶安城小吃中的一絕，面條勁道、鮮美、滑嫩，凡有能力者，到了城里，必吃。他們倆一人一碗，吃得稀里嘩啦，滿頭是汗。

下午，肖仁他們走累了，就來到了江邊，看著江水滾滾而下，杏兒說：這里的江水也會流到我們那里呢，要是哪一天，你回了城，不要我了，就寫個信，從這里飄過去，我就看到了，嘻嘻！

肖仁聽了杏兒話，有一陣涼意爬了上來，雖然他知道杏兒是在開玩笑，但還是說：“你盡亂想，我是那種人嗎？來，讓我抱抱，江邊風大，著了涼就不好了！”

表姐這一天過得很滿足，很幸福！

到了農歷的臘月，表姐已進入臨產狀態，那常常的腹痛和陣陣的胎兒的悸動，都讓她既害怕又歡喜?？删褪堑搅诉@樣的程度，表姐也要出工干活，雖說農閑時節的活已不太重，但那也得要人去干。為此，肖仁還差點和杏兒生了氣，肖仁的意思，是不讓杏兒再出工，生產隊要是找麻煩，由他去說?？尚觾翰灰馈Ｐ觾赫f，我哪有那么嬌氣，沒看到懷了孕的人都跟我一樣在做事啊，哪個歇了？

這適說的也是，那時候可不能跟現在比。現在一旦確定有孕，那定期或不定期上醫院就成了堅定不移的信念。營養，彩超，靜臥。到了預產期，還要提前好多天住院，老公，爸媽，公婆……眾星捧月，仿佛如國寶一般。

表姐那個年代生孩子，哪里有這些講究。掙工分才最重要。有了工分才能分上糧食，有了糧食，才不至于經常餓肚皮。所以那時候干著干著，把孩子生在了莊稼地里，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女人們還都不止生一個，也許是多了，也就淡了罷？

到了預產期的前幾天，肖仁發了火，堅決不讓杏兒再去干活，這次杏兒只能依了他，沒有再出工。

依肖仁的意思，是要請劉氏過來幫著照看一下，被杏兒攔下了。表姐曉得她姆媽的脾氣，她是肯定不會來的，與其那樣鬧得大家沒臉，還不如不去的好。

表姐攔下丈夫不去找劉氏的同時，其實她心里也苦，可是她還得裝著笑臉去安慰肖仁。

就在臘月初八那天，表姐的肚子痛得越來越厲害，表姐曉得這次恐怕是要生了，她也真的是害怕了，就哭著叫肖仁去找婦女隊長臘月。肖仁正急得六神無主，聽了杏兒的話，就趕緊一路跑著出了門

過了半天，只見肖仁領著臘月和臘月的婆婆六姑，急急慌慌地進了屋門。

恰恰就在此時，他們聽到了一聲嬰兒嘹亮的哭聲震動了屋宇

在肖仁去叫人的那段時間里，表姐痛得幾乎要死過去。她攤在床上，慘叫著，無意識地掙扎著，就在她要暈過去的時候，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又把她從鬼門關里拽了回來。這是人間的天籟之音，是對母性的強烈呼喚。表姐掙扎著用手去摸，一個黏黏糊糊的小東西正在她的雙腿間蠕動。六姑見此情形，就趕緊讓肖仁去燒水，她帶著媳婦臘月進了房間。

六姑不但是成功的媒婆，也是頗有經驗的接生婆。她一見有一個血糊糊肉團團的小東西，在杏兒雙腿間，高聲哭叫著蠕動，就快步奔了過去，用嘴咬斷了臍帶，隨意找了件干凈衣服把小家伙包了起來，還特意看了看小家伙的襠部。又吩咐臘月幫著收拾床鋪，給杏兒換衣服。

這個時候肖仁進來，水燒開了。六姑叫臘月調好水，準備給大人和小孩都洗洗，一邊喜滋滋地對肖仁說：“恭喜你啊，肖老師，是個帶把的！母子都平安！哎，對了，有雞蛋沒？”

肖仁還沒來得及說感謝的話，見六姑問他，就趕緊點了點頭。

“那趕快去搞點紅糖，打幾個雞蛋，給你老婆補補，快去！”六姑仿佛是指揮一場大戰的將軍。

孩子的出生，才使表姐從一個女兒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也使她蘊藏的母性發揮到了極致。

孩子長得也爭氣，虎頭虎腦，卻又不失秀氣，綜合了夫妻二人的多數優點。

孩子的出生，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喜氣，增添了以前沒有的喧鬧，但也搞得肖仁和杏兒手忙腳亂。

說著話就過了臘月二十四，又是一個小年，跟著除夕就要到了。肖仁與杏兒商量，意思是想回到慶安城父親那里去過年，反正現在學校已經放了寒假，沒什么事情。杏兒也想再到城里去玩，也好讓小家伙見見世面。可她又擔心現在是在月子里，不能出門，萬一落下什么毛病，那可是一生的事啊，女人就最怕得了月子病。

肖仁說：“包嚴實點應該不會有事吧？”

杏兒也沒有把握，就聽肖仁又說：“何況也快到一個月了，我們晚兩天再走，就二十九吧？”表姐同意了。

不管是窮人富人，過去現在，依照中國的傳統，年總是要過的。這個年也是表姐自出嫁以后過的第一個新年。雖然現在有了丈夫，有了兒子，但表姐對她做女兒時的那個家，有著別的東西無法替代的眷戀。那里留著她兒時點點滴滴的痕跡，有她的哭泣，她的歡笑，有著她少女時代無法對他人言說的夢。現在她已為人婦，為人母，漸漸明白了姆媽的辛苦，姆媽的心事和姆媽的難處。到了現在，表姐已不再恨她，只是也無法為她分憂。按照當地的習俗，出了嫁的女兒，過年過節都要帶著禮物回家看父母的，尤其是出嫁后的第一個年節更為重要。可是表姐有些猶豫，到了現在，不曉得姆媽又能不能接受她？

到了臘月二十八，，表姐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就拿著幾樣準備好的禮物回娘家。她沒敢讓肖仁一起去，怕他下不來臺，她只是帶著孩子，也許可以緩沖一下。

表姐又回來了，那曾在夢中多次出現的屋子，依然好好的，只是老舊了一些，屋上的枯草在冬風中亂搖著，幾只寒雀在瓦縫中跳躍著覓食。

表姐從門里看進去，堂屋里沒人，她換了一只手抱著兒子，輕輕走進了家門。

姆媽，姆媽。表姐叫著。她已經有幾個月沒這樣叫過了。

劉氏從房間里慢慢走了出來，看到杏兒懷里的孩子，眼睛里露出了一絲溫情，可隨即就冷了臉，對著杏兒說：“你來做么事？我也不認得你呀！”

表姐笑著說：姆媽，我曉得你還在生我的氣呢，你就看在這個外孫的面上饒了我吧！說著作勢就要把兒子往劉氏懷里塞。

“我不看！”劉氏不再理杏兒，自顧自坐了下來。

表姐把禮物放在了桌子上，用兩手捧著孩子說：來，兒子，給外婆作個揖，拜年了嘍！哎，對，呵呵……

劉氏雖然是沒有用正眼看著杏兒在鬧，那眼底里居然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

鬧夠了，表姐又對劉氏說：姆媽，我曉得你的氣還沒消，你怎樣對我都不要緊。女兒是對不住這個家，，可女兒也是想活得好一些??！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哽咽著又道，姆媽，我以后過好了日子肯定會多多孝敬你，你好好保養身體，我走了啊！表姐說完，抱著孩子就出了門。

“把你的東西帶走，不帶走我就丟到外面去了！”劉氏在后面叫喊著。

表姐站住了，她知道姆媽做得出來，可她實在不想回頭去拿。

這時二哥來福走了過來，對著劉氏叫道：“姆媽，你就省點勁吧，人家看笑話還沒看夠？真是！”說著就回身推著小妹走，趁著劉氏不注意，拿出一張紙幣塞進孩子的衣服里，那是伍角的毛票。杏兒還要推讓，來福趕緊眨了眨眼。

農歷臘月二十九，肖仁帶著杏兒和兒子一起回了慶安的老家。

坐在肖仁父親家里，想著回娘家的這一幕，表姐的眼圈又紅了。一股孤單和委屈郁結她心里。只是難為二哥了，為什么越是你對不住的人越是對你好呵！？

好在媳婦和孫子的到來，讓肖仁的父親高興壞了。自從孫子進了門，老頭子抱著他幾乎就沒有離過手，小家伙也不認生，在爺爺懷里乖乖地躺著。

看著爺孫倆的高興樣，肖仁和杏兒都舒心地笑了，杏兒的心也漸漸暖了起來。

趁著高興，杏兒就讓爺爺給孫子取個名字。老頭想了半天，說出了幾個，肖仁和杏兒都不滿意。最后還是杏兒說：小名就叫“得兒”吧，我們的這個兒子得來可不容易，大名以后上學的時候再取。

得兒就這樣來到了人世間。

年來了，孫子也來了，老頭子拿出了一輩子的積蓄，帶著兒孫去逛街。給孫子買了兩套衣服，又買了兩雙小鞋子，買了年貨，歡歡喜喜過大年。

光陰易過，日子還得繼續。年來了，年走了，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春耕大生產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