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的落葉已經很厚了，秋天的公園是很少有人光顧的，徐曉芬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著。她提前十分鐘來到了約定的地點，不為別的，只想好好地靜一靜，見到林玉寒地時候該怎么說。

林玉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徐曉芬抬起頭來，她們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徐曉芬看到這張美麗的臉已經變了形，過多的眼淚讓她的眼皮紅腫起來，沒有化妝的臉上，已經有了不少細碎的皺紋，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也不像以前那么驕橫了。

林玉寒也在看著徐曉芬，就在不久前，她在不遠處觀察的徐曉芬和眼前的徐曉芬已經判若兩人了，那時的徐曉芬眼里沒有這種堅定的目光，這種堅定安祥的目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了一種不一樣的光彩，林玉寒明白這是一種自信，對生活的自信，這種自信已經快從自己身上溜走了，可是徐曉芬的自信卻是越來越多，這就是她為什么能挫敗自己的原因，林玉寒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她明白自己已經無需多說什么，她們的見面已經說明了一切。

“想和我說什么？”徐曉芬示意她坐下來，她看得出來，林玉寒是在強撐著自己不要倒下。

在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再恨她了，因為這時候恨是很奢侈的一種情感了，恨這種東西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用在別人身上的，徐曉芬在來的路上這樣想著，她已經沒有恨她的必要了。

“宇文浩……他已經離開我了。”林玉寒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句話，她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宇文浩，可是在徐曉芬的面前，她卻沖口而出說出了這句話，也許自己太想消除徐曉芬的戒備心理了。

“這和你我有什么關系。”徐曉芬淡淡地說道。

“他說……他說要回家去。”林玉寒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還是繼續要說這樣不該說的話。

“我說了，這和我們沒有關系，和我們今天坐在這兒沒有關系。”徐曉芬依舊冷靜地回答她。

她們之間出現了一個靜場，靜得只能聽見秋風吹過耳邊的聲音，靜得只能聽見樹葉從樹枝上剝離下來，隨風吹落在地的聲音。徐曉芬在等待著林玉寒開口，她不明白林玉寒為什么不開口，她真想告訴她，這種時候她無論說什么自己都不會和她計較的，可是她不想說，對這個女人的感覺她有些怪，心里有一種復雜，難以言傳的感受。

“我想知道……朝良他臨終前對你說了什么。”林玉寒沒有騙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弄明白這件事情，自己的丈夫在臨終前對徐曉芬究竟說了些什么，他究竟把什么留給了徐曉芬。

“那些是死去的人說的話。”徐曉芬冷冷地回答林玉寒。

“……為什么？”林玉寒不明白徐曉芬為什么拒絕她。

“因為他已經不在了，而他所說的話和這些活著的人沒有什么關系，就這些。”徐曉芬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

“就這些？”林玉寒問她。

“是的，就這些。”徐曉芬轉過頭看了看林玉寒，“他一直都很愛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曾經多次談起你，從他的話語中我聽出他很愛你，而且他一直都有著很深的內疚，為他不能給你帶來幸福而內疚，這一點你根本不用懷疑。”

“我知道他一定會說起我的，我也知道他一直很愛我。我們剛結婚的時候真的很幸福，我那時還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一定為他生個孩子。”林玉寒的淚水又滑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接著說下去：“我想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為他生個孩子，而他又是一個最喜歡孩子的人。可是好日子沒有多久……他的病情惡化了，在他一次次的住院期間，我一直陪著他，看到病魔加在他身上的痛苦越來越多，看到他越來越消瘦，體力一天不如一天，我的心也開始在痛，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孩子，這就是我看到的結局。”

徐曉芬默然地看著她，此時她不想說什么。

“我把我最好的青春年華給了他，在他的病床前度過一個又一個的白天和夜晚，陪著他，給他講笑話，和他一起憧憬著未來，我們的未來。那時候真好，我們之間無話不談，我可以和他說一晚上的話不睡覺……因為我害怕一個人睡，我真想有一個堅實的臂膀摟著我，這樣我才能安全感。朝良他什么都有，他有那么出眾的才華，英俊的外表，那么好的性格，可是他就是沒有一個好身體。我有時候整夜都在哭，我那時是一個健康的女人，我有著別的女人也有的七情六欲，我渴望男人的愛撫，渴望有強壯的身軀把我摟在懷里，這就是你們所說的不要臉嗎？我知道背后別人怎么罵我，我不跟他們計較，因為他們沒有處在我的位置，因為他們無法理解我這樣的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也包括你，徐曉芬，你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不幸，而你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其實你想過沒有，宇文浩為什么離開你，你也是有責任的，男人需要什么你一點兒都不清楚，結過婚的男人需要什么你清楚嗎？”林玉寒接過徐曉芬遞過來的手絹問她。

徐曉芬搖了搖頭，她已經不想弄明白像丈夫這樣的男人，究竟需要什么，他為什么要離開自己。

“像宇文浩這樣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刺激，他幾年十幾年來都是過著同樣的生活，每天，每個星期，每年都是一樣的，這樣的生活讓他感覺乏味，他需要有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出現，我想這就是我，我帶給的激情是你所不能給他的，我想是這樣。”

“……或許你是對的，你帶給他的是我永遠都不可能帶給他的，可是有一點我也相信，為了這一時的歡愉他失去了更多的東西。”徐曉芬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以前最喜歡聽一首歌，那首歌里有一句歌詞是我最喜歡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是的，我的生活信條就是能有那么一個人，他能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永遠。可是現實就是現實，它能打碎所有的夢想，也能給人帶來繼續做夢的渴求。宇文浩永遠都不會明白，人這一輩子，安穩平靜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你……還想讓生活回到從前嗎？”林玉寒說這話之前猶豫了一下.

“生活永遠不會回到從前了，永遠都不會。”徐曉芬想起了古老的破鏡重圓的故事，她現在一點兒都不相信那個故事，鏡子破了，真的可以重圓嗎，那么兩個鏡片之間的縫隙就真的不存在了嗎？那道裂縫會永遠都在那兒，就是說，鏡子永遠不會合成一個完整的鏡子，每天他們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到那道裂縫，只是這樣的事情，她沒法說出口，她的內心，已經沒有任何奢求，以為宇文浩會回心轉意，回到她的身邊。

“如果他回去了呢？”

“一切的決定都是他的，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替他做出決定。”徐曉芬淡然地說道.

林玉寒默然了，是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替宇文浩做出決定，生活的路是他自己走的，他要怎么走，別人是無法改變的。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徐曉芬突然對林玉寒說，林玉寒點了點頭，她什么也沒說，再見面對她們來說只能是更加痛苦的折磨，她不想這樣下去，因為生活對她來說，只剩下活著了，別的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敢去想了。

她們沒有道別，只是一起坐在那兒看著落葉一片片地從大樹上落下，看著地上的落葉越積越多，就像那逝去的情緣……隨風而落，隨風而走，不會停留。她們默默地坐著，沒有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