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夜空中閃爍的繁星，若有所思。

表弟拿著一本書問我，“牝雞司晨”是什么意思。我接過表弟給的書，仔細端詳。書中的文字，令人發顫。作者在罵人，罵武瞾，罵得很難聽。

出于義憤，我沒有解釋給表弟聽。只是叮囑他今后盡量不要再看這些書。表弟應了下來，悻悻地走了。

牝雞司晨？這是圣人們用丑惡鄙陋的道德觀強加給武瞾的罪名。這種罪名對一個女人來說，很惡心，惡心到令人作嘔。事實上，說一個女人“牝雞司晨”，和說某個男人“公雞下蛋”并無本質不同。

武則天只是個女人，所以不可避免的，有著與眾多的古代女子相似的命運。在尚未臥居鳳床之時，她便已是個不幸之人，別人的眼中釘。按他們的說法，真是“性非和順，地實寒微”。見到李治，便“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等到進了宮，本性畢露，所謂“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等到她高枕于龍榻之上后，罪過被人編成了檄文，而且對仗工整。說她是“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最后得出結論：“人神之所同疾，天地之所不容。”

這篇檄文很有名，駱賓王寫的，叫《為徐敬業討武瞾檄》。當這篇滿口圣人理論，且缺乏事實依據，但氣勢如虹，義薄云天，氣壯山河的文章傳到武瞾手中時，她拍案叫絕。大概覺得這樣的人才沒有為她所用，實在是宰相失察之過。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敏銳、大氣、果敢的女人。

人們討伐她，因為在中國人的骨子里——那些圣人流傳下來的思想，壓根就沒有女人做皇帝這一說。在國人眼中，別說李治只是個窩囊廢，哪怕他抑或竟就是桀紂之君，也比一個女人強的多。不管這個女人是否能干，不管她是否十分勝任這個角色。她不能，不為什么，只因她是個女人。

我想，在那段歲月里，那個女人，武瞾，一定和我一樣，躺在床上，透過窗臺，仰望星空，若有所思。她在想，想到了她的童年。中秋之夜，獨立橋頭，回看萬家燈火。思如今，這天下之大，九州萬里，竟無一己立錐之地。一切，只因她是一個女人。那一刻，她決定反抗，反抗這不公的命運，反抗這圣賢的錯誤！她決定了，把這個女皇當下去，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徐敬業的叛軍很快被平息了，主要敗在他的愚蠢與武瞾的英明。若是明眼人，便不難看出徐敬業那篇檄文在結尾出已袒露敗跡。“凡諸爵賞，同指山河”，不是正說明你徐敬業狼子野心，自己想當皇帝么？

比之于中國古代的帝王，武瞾是個長壽的人，享年八十二歲。有人為她推算過，她這一生，謀殺了九十三個人。其中，她自己的親人二十三個，李唐宗室三十四人，朝廷大臣三十六人。當然，里邊不包括她的走狗來俊臣、周興之流。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冤案，有多少確系武瞾所害，又有多少是那些圣賢子弟對武瞾的污蔑，就留待史學家慢慢考究吧。

武則天最終還是妥協了，面對著那些家喻戶曉、人盡皆知、耳熟能詳的圣人理論，那些在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道德準則，她累了。她雖睿智，卻無法改變歷史；她雖偉大，卻不能力挽狂瀾。面對這條滾滾的歷史洪流，她孤軍奮戰，直到精疲力竭。這個命，她終究沒有革成。

武瞾死了，留下了一張空蕩蕩的龍床，和一座雕有龍的無字神碑。

是的，她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