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最終勢不可擋地墜落下來，外面寒風依舊呼嘯，昏暗的夜幕下面這個小小的南方縣城依舊喧嘩不息燈火輝煌，街道兩邊的店鋪響著震天的音樂。夜幕下面總會有一些愛湊熱鬧的人們在來往穿梭，只是寒冷的夜幕下面的馬路上面的行人漸漸稀落。洛陽拉著我的手在喧鬧的人群和凄冷的寒風中不停的穿越。我感覺洛陽的手強壯有力，手心溫暖。

昏黃的路燈下面各種食物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里面化為蒼茫的白氣裊裊升起，販賣各種食物和特色小吃的小販相聚于此，有賣包子的有賣糖葫蘆的有賣水果的……懶散無力的小販叫賣聲從悠遠而不知名的遠方傳過來，穿越過擁擠人群和寒冷空氣，讓人感覺昏昏欲睡，如同小時候在睡境朦朧的時候聽到母親淺吟低唱的童謠一般。

臨近深夜的時候我和洛陽才支撐著疲憊的軀體回家，這夜我在洛陽家中度過。回家的時候洛陽的奶奶早已入睡，鍋里放著做好的飯菜。吃完晚飯我和洛陽便鉆進被窩嬉笑著聊天，直到窗外寂寥的天際微微泛白的時候，我們才抬起手彼此輕輕敲敲對方的頭頂，然后便嬉笑著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才起床然后吃午飯，吃過午飯再次出去無所事事的晃蕩，如此循環下去。

我喜歡那種和洛陽在深夜聊天的方式，外面是微微泛著寒光的天空，寒風的呼嘯不曾停息，我和洛陽在被窩里面緊緊擠在一起卻感到無比的溫暖。偶爾也會有幾絲的寒氣從有些陳舊衰敗的窗戶罅隙透入，突如其來的寒冷如同刀片劃過肌膚，尖銳的觸覺讓人突然冷的打顫，卻依舊覺得很快樂很溫暖。低沉的聊天聲如同空氣中夾雜的寒氣一樣彌漫過整個狹小的房間，偶爾伴隨幾聲無意的嬉笑聲劃過平靜的氛圍。

相比之下，我更厭惡我自己的那個家，雖然那個家每晚可以有璀璨明亮的琉璃燈光，雖然有溫度可以調的很高的空調，雖然有寬敞明亮的房間，可是我依舊感到無法克制的寒冷和孤獨，就像是心臟墜入冰窖中一樣，感覺周圍全是寒氣，那種寒冷讓人窒息，讓人絕望。偶爾父親會滿身酒氣渾身臟亂不堪的睡在沙發上面。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洛陽家那個陳舊狹小的小房子。陳舊的木板散發著木料的清香，外面飼養的雞鴨家畜不時有惶恐的鳴叫突然劃過。洛陽的奶奶是個和藹的老人，時常看著我們，臉上凝聚的全是微笑，積聚的皺紋在臉上形成很好看的紋路，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在陽光下盛開的花朵。

臨近中午，小小的房屋里面到處彌漫的全是飯菜的香味。這里不時會有歡笑聲響起，洛陽很愛他的奶奶，他說過他的奶奶給予了他人生中全部的溫暖和快樂，他要讓奶奶永遠開心下去。

午飯過后，洛陽坐立不安，我知道他的煙癮犯了，最近他每天抽煙的數量越來越多，由每天幾根到十幾根再到一天抽去一兩包香煙。有錢的時候就抽好的香煙，錢少的時候就抽那種廉價的劣質紙煙。我聽說香煙可以麻痹人暫時的疼痛，我多次詢問洛陽他吸煙的原因是什么，可是他都是笑而未答，眼中大霧彌漫。

我時常看見洛陽一個人一只手捏著一根香煙，在房間里面走來走去，不時地吐出蒼藍色的煙霧。外面寒風卷著落葉啪啪地打在窗戶玻璃上面，枯瘦的樹枝光禿禿地在寒風中搖擺，烏云翻滾的天空泛著微微的寒氣，一群南飛的大雁在蒼茫的天空下面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劃過天空卻又轉瞬即逝，消失于蒼茫無際的天空。這時我感覺洛陽心中承擔的是無法言表的憂傷，他時常像是一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黯然神傷地望著遠方一處不可知的地方。

洛陽時常說的一句話是︰“還真他媽滑稽，我連自己從哪兒來就不知道,他們既然不能給我溫暖和生存的保障，那他們把我生出來干嘛呀。如果說生育只是所有動物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那他們和那些只會生育的貓和狗有什么區別？”。

洛陽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把頭低的很低很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五官，卻讓人感到格外的憂傷。可是我覺得洛陽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在掉落大滴大滴的淚水，只是我看不見他滴落眼淚時候的樣子，或許是他不愿讓人看見他掉眼淚。

我們的家迷失在這個世界的盡頭，我們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下午將至的時候，洛陽發條信息對我說：“走，我們今天收賬去，我們一幫人在學校門口等你”。我看完短信后，匆匆把手機塞進口袋。“收賬”是我們慣用的說法，意思就是勒索敲詐的意思。洛陽平時的生活一直過的不好，他不能像我一樣天天擁有衣食無憂的生活。他的奶奶只能給他簡單的一日三餐，其余的開銷那就需要洛陽自己去爭取。洛陽現在用的手機也還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電玩室撿到的。手機的樣式很老，可是洛陽卻一直靠著它來維持我們平日的聯系。

于是我們全副武裝出發，在下午還沒有放學的時候我就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提前翹掉一節課離開，翹課對我來說早已成為常事，我想也沒人會在意我的是否存在，我走了老師依舊上課上的心安理得。這樣我翹課也漸漸翹的心安理得了習以為常了。走出校門口發現洛陽已經聚集了十幾號人，這些人都是平日里一起玩樂游蕩的好朋友，都是在電玩室和桌球室里面認識的。他們有的是學生有的是整日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

可是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都是沒人管束的孩子，我們都有著殘缺不全的家庭，我們不知道父母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或許僅僅只是他們一時興起就給予了我們生命這樣簡單。我們站在青春的燦爛光芒下面卻要背負著命運不公的悲傷，看著別人快樂的歡笑而我們只能在沒人的角落獨自擦去淚水。于是，我們只能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生存，去爭取。命運的長河在我們生命的開端就投下悲傷與不公的陰影，我們只能獨自承受，只能在命運的河流中漫無目的地穿梭和闖蕩，就像是生活在黑暗的深海里面的魚一樣，自生自滅，盲目碰撞。

凜冽的寒風不停地在街道上面來回呼嘯，形成巨大的漩渦在我們周圍縈繞，我感到刺骨的寒冷穿透過我單薄的衣服，鐵馬冰河一般勢不可擋地闖入我的身體，寒冷的漩渦將要把我粉碎，全身每一寸裸露的皮膚是燒灼一般的疼痛。他們斑駁雜亂的頭發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澤，在冷風中上下翻飛起舞，那一刻我感到刺骨的憂傷。就在寒風刮過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無家可歸漂泊街頭的感覺，我感到寒冷刺骨，似乎此刻寒風時刻都在觸碰我的心臟，在我的心臟周圍緊緊纏繞。

我們就這樣在各個大街小巷里面向放學后即將要回家的學生勒索錢財，以此來維持我平日單薄的生計。

我一直跟在洛陽的后面，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洛陽很快攔住兩名學生。他們面帶驚恐的看著我們，驚慌的神色與此時沉重的暮色融為一體。此刻不斷地有一些細碎的雪花從空中飄落下來，洋洋灑灑如同凋零的花瓣，同時不斷有寒風呼嘯而過。

“嘿嘿，兩個小子，是這樣的，兄弟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把錢統統拿出來吧”。洛陽和另一個人把他們逼在墻邊厲聲說道。

“洛陽哥，就是我們現在沒錢……我們的錢被烏鴉哥收去了……”。

話只說到一半，剛聽見沒錢的字眼，洛陽就熟練的伸出右手，一巴掌打過去，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們面帶惱怒地抬頭看了看眼前一臉怒色密布的洛陽，便只好低下頭，什么也不敢說了。

“沒錢，他媽的打幾巴掌錢就出來了”。洛陽不耐煩地說，同時吐了一口煙霧，蒼白的霧氣在寒風中瞬間破碎到極致，尋不到蹤跡。

他們臉上暗紅的手掌印瞬間劃過我的眼簾，在昏黃的光線中闖入我的視線之中。最終，洛陽只是在他們口袋里面搜走二十元錢。

我們轉身走開幾步后，洛陽對身邊的人說：“你們剛才聽見了嗎？現在好像有個什么叫烏鴉的小子也在和我們爭著收保護費呢!”

“不會吧，洛陽哥，這里不一直都是我們說的算嗎？誰這么大膽敢踩進我們的地盤，還和我們爭著收保護費，他活得不耐煩了吧？”

洛陽低頭想了一想，然后拿下嘴里面香煙，回頭對那兩個男生說：“嘿，你們兩個別走，那個什么烏鴉的是誰呀？”

那兩個男生頓時停止了行走，臉上是輕微的恐懼，站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

“其實關于烏鴉的消息，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烏鴉只是他的一個外號，這人想表明自己能夠像烏鴉一樣的敏銳而充滿機智，稱雄一方。烏鴉的真實姓名叫做葉秋。不過，昨天他已經向學校很多的學生收過錢了，現在大家基本上都沒什么錢了”其中一個人說道。

“在這條街以前有個叫葉秋的嗎？”。洛陽問道。

“沒有，他好像是最近才來的，好像是從別的地方來的。聽說他很能打，初來這個地方的時候，一個人打敗了這里很多老大，據說一個人能打幾個，漸漸地有人想收拾他，可是最終結果是想收拾他的人都被他給收拾了。同時他也不斷地向各個地方的老大挑戰，漸漸地勢力就逐漸變大，不斷地踏入各個地段，現在還想稱霸整個小鎮。”

“我看這小子是活的不耐煩了，踩到我們的地盤上面來了，有機會了弄死他”，站在洛陽身邊的猴子握緊拳頭惱怒的說道。因為他太瘦，我們都習慣性叫他猴子。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記憶力太差，很容易忘事兒，也許前一分鐘對他說的事兒，后一分鐘再去問他，他可能就已經忘掉了。老實說，當我第一眼看見猴子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人不值得信任，視線流轉詭異狡猾，他圓滑的語言，投機倒把的性格，時刻都給我帶來一種潛在的危險感。

洛陽眼神憂愁地看著遠方的天空，然后扭頭看了看猴子，一言不發。嘴角有細微的表情變化，最終還是保持沉默。眼神深沉，眼球黑白分明。

夜幕將四周完全籠罩的時候，我看看天空，天空一片漆黑，感覺就像是一個沒有底部的深淵，當幾絲冰涼在我臉頰蔓延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頭頂的鉛灰色天空坍塌下來的錯覺。我伸手摸摸臉部發現原來是幾朵雪花在我臉上融化了。烏黑的云朵飛快滑過天空，晚上我們大家聚在一起。大家把收來的錢物聚在一起，這次的成果果然連往常數量的一半都不到。

在那個寒風呼嘯的晚上，我們一起聚在在臺球廳里，到處飛濺的是啤酒的泡沫，空氣中充斥著啤酒的氣味，刺骨的寒冷形成細微的觸覺，彌漫著全身每一寸骨肉。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孤獨感，偶爾會有冷風的呼嘯聲從耳邊擦過。可是大家似乎都心事重重，沉默寡言。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話語響起，不過大多都是與烏鴉突然闖入我們地盤這件事情有關的話題。不過很快又回復到先前波瀾不驚的局面。半夜時分，大家都面帶醉意三三兩兩的離去了，外面依舊狂風來回呼嘯，我聽見樹葉襲擊玻璃而發出的聲響，干枯的樹枝在劃破寒風的同時，也發出嘶啞悲傷的鳴叫。臺球廳老板在柜臺悠閑地向空中吐著煙圈，同時并向我們微笑，將近午夜的時候老板滿臉歉意的向我們示意要關門了。于是，我和洛陽便起身離開臺球廳，我們兩人在寒風呼嘯的午夜時刻走在人煙稀薄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