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東都墨陽(3)
- 眾生·浮世相
- 故人老友
- 3772字
- 2015-12-28 10:45:15
原臻感嘆之后捻了黑子放下,畫面依舊是王宮,然而這次的主人公卻不是伊祁清揚和蕭云啟。
是一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王宮花園中百花盛開,伊祁清揚和一個白衣人對弈。原臻當時不知道那是誰,等后來出了圍困之地才曉得那是伊祁清揚的半個師傅云中君巫臣。
巫臣看著伊祁清揚欲言又止,她落下一子后挑眉,“欲言又止可不是你的風格。”
巫臣執了白子,“師父他老人家覲見了大王”。
伊祁清揚不甚在意,“那又如何?”
巫臣揚眉,“師父已經避世,如今選擇出山,只為一人”。
“哦?”
“師父這次來是因他占卜出一件對大王極為不利的事情,今次來就是為了此”。
伊祁清揚頭也不抬,“跟我有關?”
巫臣輕笑。
伊祁清指尖摩挲著黑子,做思考狀,“長老也覺得我是妖女,是紅顏禍水?”頓了頓,“從我到他身邊那刻,他們蕭氏就不斷有人這樣說,你知道我不在乎的。”
“大王這輩子只敬重一個人,師父在大王心中的地位跟其他人不一樣,更何況師父的占卜之術從來沒有失誤,他說你會引發連綿戰火,生靈涂炭,這不是小事。”
伊祁清揚頓了一下,繼而笑:“預言是我們巫山專長,難道我還需要別人告訴我未來會發生什么嗎?”
巫臣緊盯著她,“可你不是預測不出自己的未來么,清揚,他是天子,不可能鐘情一人,一旦他厭倦了,你就沒有退路了,不如趁此機會離開”。
“呼啦”一聲,伊祁清揚猛的一推,白子黑子蹦蹦跳跳落了一地,她似乎是生氣了,可仍不動聲色,“如果他覺得我是妖女,那也要他親口對我說,否則,我絕對不會離開”。
蕭云啟來到亭子時,巫臣已經離開,伊祁清揚一個人斜倚在扶欄上發呆,他握住她的手,“在想什么?”
她雖然之前說的擲地有聲,可現下卻有點心神不寧,“我聽說蕭氏的長老今日來覲見?”
“嗯”。
“長老的占卜術很厲害?”
“嗯”。
“你相信么?”
“相信,為什么不相信”。
他回答的如此自然,伊祁清揚心中一沉,他這是要送她走的意思么?
他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嘴角微微揚起,“孤很敬重長老,不僅是因為長老的占卜術,但是你放心,孤不會因為那些似真似假的預言送你走,如果孤要依靠預言才能守住蕭氏江山,那當初孤便不會把你許配戎狄了”,他笑,“更何況,你還懷著孤的孩子”。
春花馥郁,歲月匆匆,五個月后,伊祁清揚生下一個女兒,生下女兒不久,蕭云啟因三年一度的禮佛大典前往中都。伊祁清揚生女之后,身體還未復原,所以未曾隨駕。
此去時日不短,前前后后加起來要一月之久,臨行的前一天晚上蕭云啟把貼身收藏的玉佩送給了伊祁清揚。
大隊人馬離開之后,伊祁清揚找到了蕭氏的族老首領,那個說她是紅顏禍水的老者。
滿弧的月,枯敗的桃林,老者見她并不驚訝,只是問了句,“你就是伊祁清揚吧,請坐”。
伊祁清揚并未坐下來,可眉目間卻敬畏謙卑,完全不似之前的飛揚,因為眼前人是她夫君敬重的人,所以她也心懷敬重,“長老說我是紅顏禍水,說我是妖孽,必定有這樣說的理由,我也相信長老的占卜。智者掌握命運,而不是被命運驅使。長老也一定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不明白為什么長老一直堅持讓他送我離宮?難道長老一點都不相信他么,這個盛世是他締造的,他不會讓它出現裂痕,即使因為我。我的存在并影響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待在他身邊,僅此而已,”說著跪下來,“請長老成全清揚。”
老者連忙攔住,“姑娘不必如此,這一拜,老朽受不起”。
伊祁清揚卻執意,“求長老成全。”
老者搖頭,“姑娘一直找錯人了,這件事從頭到尾的主動權都不在老朽手中,姑娘是聰明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伊祁清揚卻像沒有聽到,“只要長老答應清揚不再理會此事,其他事清揚自有分寸。”
老者的眸中透露著看透世事的智慧,“執著總是傷人,他身邊將來還會有不計其數的女人,他能予姑娘的情只是蜻蜓點水,姑娘的執著傷的最終是自己,老朽現在讓他送姑娘走,于姑娘來說是好事,這總比感情淡漠之后撕破臉皮要好的多”。
伊祁清揚攥緊右手,“不會,他雖然沒有說過,可我知道他喜歡我。”
“不會?”老者充滿憐憫的看著她,“你可知道他給老朽承諾過什么?”
伊祁清揚驀然抬眸。
老者卻轉了話鋒,“有些事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趁姑娘什么都不知道,還是離開為好,真相總是殘酷”
她的一襲紅衣在月色下顯出清冷,天空黑漆漆的,一顆星子也無,林間有風輕嘯而過,老者淡淡道:“姑娘相信?“頓了頓,“老朽跟姑娘打個賭,就賭他愿不愿為了姑娘而違背對老朽的承諾,倘若他愿意,老朽自然無話可說”。
“倘若他不愿呢?”
“倘若她不愿,姑娘就要一輩子受困,永無出頭之日。”
伊祁清揚沉默了半晌,老者以為她終于想通,便拂了衣袖送客,“既然如此,姑娘還是......”
伊祁清揚卻站了起來,“我愿意”。
原臻不知道伊祁清揚是太相信蕭云啟會選擇她,還是太不相信蕭云啟,所以在試探。
她以自己為賭注,賭蕭云啟對她究竟有多少真心。其實在原臻看來,從她來時,就已經輸了,她不是輸給了老者,不是輸給了蕭云啟,而是輸給了自己。
因為從一開始她便沒有相信蕭云啟,如果相信他,她便不會來。
老者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老者欺騙了她,說如果蕭云啟愿意違背承諾救她,他便成全他們,他卻用封印術封印了她。即使蕭云啟愿意救她,她也輸了。
因為世上能破掉封印術的人只有她。
這一段漂浮在靜止空間的記憶一環扣著一環,像是一簾瀑布從峭壁轟然墜下,開場華麗,結束倉皇。
明明知道結果已經注定,可原臻看到伊祁清揚在記憶里毫不猶豫的跳進九鼎之心,還是很想知道,蕭云啟究竟是什么反應。
又會覺得沒意思。即使知道又怎么樣,這段故事發生在二百多年前,無論結局怎樣,都無法重來。
說實話,這段故事她寧愿是蕭云啟負了伊祁清揚,那么這只會是一段尋常負心漢的故事。負心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兩個真心人卻偏偏被命運愚弄。
比如霍湮和相城。
那是一種最深最無力的悲哀。
她并不太喜歡那種結局。
她會覺得伊祁清揚醒來又如何,她的愛人已經不在,她的過去已經灰飛煙滅,她所認識的人,所處的時代已經消失,她醒來還有什么意義?如果她知道蕭云啟在二十年后愛上了一個女人,并因那個女人顛覆了大鄭天下,她是會覺得解氣,還是覺得痛不可當?
而如今她又在哪里?
穿梭在靜止的扶桑花海,原臻無聊的用腳尖踢著石子,開始了漫無目的尋找,她在花海中溜達無果之后,才回到亭子。扶桑圣姑最初是扶桑花靈,后與人結合,才留下血脈。雖然扶桑圣姑的后人是標準的人類,但仍舊與扶桑花息息相關,比如她之所以能在死后活來,雖然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云中君,但若不是有她用血澆灌而成的扶桑花精魄,恐怕現在她仍然只能躺在冰棺里做活死人。
所以原臻篤定的認為伊祁清揚的存在一定跟扶桑花有關,說不定她的游絲就藏在某一株扶桑花樹里。
可到底在哪里,她又不知道。
最后,她只想到了一個笨拙的方法,就是用扶桑族的至寶她的血尋找伊祁清揚,她堅信如果伊祁清揚真的存在,那她一定會找到她。
她咬破食指,從第一株扶桑花開始,每顆樹上都抹上她的血,后來她覺的這種速度太慢,直接劃破手掌。走一路,血流一路。奇怪的是,她走過的地方忽然就像冰封消融,一切瞬間活了過來。
空氣中有風、花香,陽光開始有了溫度,蝴蝶歡快的飛舞,溪水泠泠,大地復蘇萬物生。幸福來的太快太突然,原臻還不能接受,只能呆呆的看著眼前復活的一切,這多么奇妙啊。
這么長時間,這個靜止的空間逼的人想發瘋,現在她突然好想沖過去擁抱一下,正在她做好了擁抱的姿勢,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下意識的轉身,臉上還帶著未褪下的笑意。
卻突然僵住。
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近距離的出現眼前,而且是鼻尖對鼻尖的距離,她甚至看到她眸中自己的身影,尖叫聲差點沖破喉嚨,可她克制住了。
原臻干笑著退了兩步,“真人更漂亮,你比我漂亮多了”。
伊祁清揚的表情極其冷淡,“你是誰?”
熱情打了折扣,原臻有點訕訕,“我是你兩百多年之后的后人伊祁千瀧,我受人之托來到這里,是為了帶你出去。”
“兩百多年之后?”伊祁清揚似乎沒有聽懂
“現今距離你跳入九鼎之心已經兩百六十多年了,半夏說她感應到了你,所以托我來帶你出去”。
“兩百六十多年,兩百六十多年......”伊祁清揚蹙了眉,“那他豈不是......”
原臻突然覺得有點苦澀,她還惦記著他。可現在卻不是感傷的時候,她要盡快帶她離開這里,她上前一步,“你想不想你知道跳入九鼎之心后,鄭昭文王是什么反應,你又想不想知道鄭昭文王的人生發生了那些變化,如果你想知道,那就跟我離開這里”。
伊祁清揚卻變得冷漠,“我早就知道結果無非兩個,要么是他負了我,要么他有苦衷,可知道又怎樣,如今他已經死了,不在了,結果對我來說還有什么意義。”
“那你待在這里做什么?”原臻有點急了。
“在縱身跳進來的那瞬間我就明白了,我不該同長老打那個賭,也不該拿這件事去試探他。我并不是因為他愛我才愛他的,也不是因為覺得他會愛我,才愿意待在他身邊。我最初只想待在他身邊,是我不滿足,是我想要的太多。既然他已經死了,那想必我也是要死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死了,我還能活著。”
她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很疲倦的淡漠。
仿佛是不經意的疲倦,好像是翻過了一座山又看到一座更高的山,卻連失望都來不及的那種疲倦。
疲倦的很漂亮。
“如果我說這個世上還有另一個蕭云啟呢?”
伊祁清揚頓住。
原臻一步步靠近,“如果我說,我見過和蕭云啟一模一樣的男人,就像我和你。你想不想見他?”
說服一個人會有多難,只要知道她要什么,一切都不是問題。
原臻和伊祁清揚縱身跳入溪流。
原臻的師父曾經說過,無論何時何地,水結界都是結界之宗,在找不到出口的情況下,只能依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