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臻不斷捻起棋子，每個棋子里都嵌著一段過往影像，原臻便在這個靜止空間里看伊祁清揚和蕭云啟相處的點滴。之前她一直不相信伊祁清揚那種一見鐘情的感情，她覺得那更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對得不到東西的強烈占有欲。可觀察下來，她發(fā)現(xiàn)他們相處的模式更趨向一對平凡夫妻。

蕭云啟登基時，是大鄭歷史上權利紛爭最厲害的時候，與他爭權皆是同宗至親，他以血腥手段平定當時足以動搖蕭氏根基的宗室內(nèi)亂，又zhenya八國之亂。手段足以讓天下膽寒，若不是后來選賢任能、以法治國把大鄭推上了盛世之路，恐怕歷史上鄭昭文王只會落下一個鐵血名聲，而不是以盛世明君流芳千古。

原臻一向敬畏這些帝王，覺得他們不是凡人，因為凡人有弱點，而他們沒有，他們生來就要弄權掌天下。所以在她心里，這些不是凡人的帝王對于感情都是可有可無的，尤其在聽了半夏的講述之后，她雖然沒弄明白伊祁清揚對蕭云啟究竟是什么感情，可她確定蕭云啟只是把伊祁清揚當做一個漂亮的女子，沒什么與眾不同。

所以最后他才會無動于衷。

可原臻在這里看到的卻是一個真心的蕭云啟，印象中他一向少言寡語，不怎么愛說話，，可對伊祁清揚卻異常溫柔。

比如有一天晚上，蕭云啟在案后批閱公文，伊祁清揚枕在他腿上睡覺。夜色漸深，蕭云啟想把她抱到床榻，才一動，她就醒了。

他輕笑，聲音溫柔，“吵醒你了？”

她攬住他的頸“現(xiàn)在什么時辰？”蕭云啟抬頭看了一眼“亥時末刻了，孤抱你去休息”。

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慵懶“你呢？”

他淡淡道：“孤還有些公文要處理，你先睡”。

她搖了搖頭“你以前都休息這么晚嗎？”

他緩聲：“習慣了”。

她忽然睜開眼睛，眼睛彎彎，唇角彎彎，“那我也要把自己變成你的習慣”。他這才笑，“變成我的習慣有什么好”。

她眸子清亮，“好讓你離不開我”。

他怔了一下，隨即失笑，“你呀......”,說著起身把她放在床榻上，她抱著他的脖頸不讓他離開，“我一個人睡不著，你陪我，”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乖，別鬧，孤處理好公文就來陪你”。

她卻更加放肆，雙腿直接纏上他的腰，整個人像八爪魚似的霸著他，“不好，我要你現(xiàn)在陪我”。

他好脾氣的哄她，“乖，聽話?！?

她不松手，也不說話。

蕭云啟最終沒有回去批閱公文，伊祁清揚卻沒有睡覺，而是一直纏著他讓他講過去的事。

她枕在他的臂彎里，眸間熠熠生輝。

那段往事，是他一生中最殘酷最血腥的年代。

蕭云啟的祖父鄭武王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少年登基，統(tǒng)治大鄭五十多年，南征北戰(zhàn)開疆拓土，他治下大鄭版圖空前遼闊，在大鄭歷史上，老人家功德無量?？赏砟晡渫跻尚奶兀葟U立儲君，引發(fā)宗室操戈。最后為穩(wěn)定大局，召回了流放了十余年的蕭云啟父子。但由于蕭云啟的父王太過于中庸，對同室兄弟不忍下手，導致王權散落。后來，他父王禪位于蕭云啟，他才登上王位。

那年，蕭云啟十六歲，為了除掉大權在握的三叔、四叔和姑姑，他不動聲色的隱忍了三年。

三年之后的某一個夜里，他發(fā)起了反擊。

蕭云啟說他永遠記得那個晚上，他站在城墻上，看宮墻內(nèi)的血腥廝殺，火光映著半邊天，耳邊廝殺聲震天，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冰冷的尸體。他在那時想起六歲時祖父問他，“想不想成為王，為了成為王，他愿意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回答說：“想，可如果成為王就放逐一切，那他不要，”他不愿為王權所累，可后來坐上王位，自己變得心狠手辣也是順其自然的事。

那場戰(zhàn)爭以他的勝利告終，蕭云啟的父王曾請求讓他饒恕姑姑，而他沒有應允。蕭云啟的父王后來搬到中都頤養(yǎng)天年，終身沒有踏入東都。

這是一段冰冷而殘酷的往事，換做任何人回憶起來都會帶出一點情緒，可也許天子真的與常人不同，蕭云啟說起這段往事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伊祁清揚卻沉默了很久。

蕭云啟只當她是害怕，怎么會不害怕。如果他沒有身處王位，如果他還是以前的蕭云啟，大概也會皺眉。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翻身下床，只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卻突然被她拉住手腕，一向任性的她，此時變的沉靜，眉目間似乎有了溫婉嫻靜。她用他此生聽過的最溫柔的語氣問，“那你呢，你有沒有怕過？”

他沒有說話。

她極用力的圈住他的頸，“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害怕，只有你不能”。

他很久才反應過來，沉靜的眉眼沒什么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抽出手來輕輕抱住她，“孤從來沒有害怕過什么”。

她默一會兒，聲音有點低沉，“我不懂帝王心術，但也知道為王者習慣喜怒不行于色，你不想讓我知道的那些，我便不問，只要你覺得如意，怎樣都好”。

他輕順她的發(fā)，聲音低沉而溫柔，“為什么只要孤如意？”

她的唇貼在他溫熱的脖頸處，一向濃烈的眸子不知為何劃過一色迷茫，“你有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遇見他，其他的事都變的不再重要，以前堅持的東西也變得毫無價值，只要看到他笑，便會覺得自己所痛的，其實什么都算不了，所有想要的想做的，也變得不重要，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只有他而已。”

這次輪到他沉默，他的沉默更像沉靜，“我的確沒有遇到過”。

她不知為什么笑了，“幸好沒有遇到，如果你曾經(jīng)遇到，那我一定沒有機會了”。

他沒有再說話，她也不在說話。

兩個人靜靜的擁在一起。

伊祁清揚沒把蕭云啟看成一個帝王，這是她的獨特之處，這也是蕭云啟待她與眾不同的原因。有人敬他、怕他、算計他，卻唯獨她把他當做夫君，他高坐王位十余年，恐怕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對他。

原臻走馬觀花的看了這些嵌在棋子的記憶，忽然生出一陣感嘆，原來世間最雋永的感情都是一副樣子，無論帝王將相還是平民百姓，它都美好而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