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臻從公主口中知道了白芷也不知道的苻生離開的這十年的生活。

經年累月，四處奔波，宦海浮沉，生活跌宕起伏，苻生這十年過的一樣不輕松。起初，白芷的確是他為之奮斗向上的動力，為了不負白芷的深情厚望，他想即使舍生忘死也要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配上她對他的青眼有加。可是他也有孤獨寂寞的時候，也有無法排解的苦悶，有時他需要一個懷抱，想念溫馨的妻子，可是伸手卻什么也觸不到。意志消沉時，是公主陪在他身邊，鼓勵他，安慰他，照顧他，縱然知道他有妻在等候，也義無反顧，如同當年的白芷。

后來他功成名就，理所當然的娶了公主，卻一直記得留在這里的妻子，所以此次回來就是接白芷走的。

原臻轉念一想，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白芷畢竟沒有看錯人，不管怎么樣，苻生他還是回來了。

這些比起師母的那些故事結局要好的多，師母的故事里從來就沒有花好月圓的結局，師母故事里的才子佳人總是以慘淡的結局草草收場，白芷能有如此結局，也是好的，比那些反目成仇，遭到拋棄的女子好多了。

晚上原臻沒有回去，她在山林間找了一顆枝葉比較茂盛的大樹，捯飭了一番，便歇在上面。

這不是很稀奇的事情，以前她和師父去拜訪別的山頭上的老頭時，也時常這樣。

次日，原臻在山林里轉悠了很久，找了一些能充饑的果子，又來來回回觀察了一下地形，還在山林中遇到了以前在扶搖山上沒有見過的野獸。當然，這次她不會傻傻的試圖用攝魂術對付它們，因為它們好像不吃這一套。這次原臻只要遠遠看見它們便撒腿就跑。

這一招比攝魂術好用多了，原臻感嘆著，怪不得兵法說，三十六計跑為上計，并不是沒有道理。

下午，原臻溜達著便溜達回白芷的家，她小心翼翼探頭觀察了很久，確定苻生的確不在才進去。她可不想打擾人家夫妻敘舊。

原臻走進去時，白芷正坐在老井邊洗衣服，桃花落在她挽起的發髻上，她狠狠的揉搓著手中衣服，因為用力兩只手都變得通紅，可她渾然不在意，依舊用力，好像不想停下來，好像要耗掉自己全部力量。原臻蹙了蹙眉，蹲下去握住她的雙手，這雙手因為常年勞作，變得干燥而堅硬，握著依稀有扎手的感覺。白芷抬頭，那是一雙通紅的眼睛，卻強忍著眼淚不落下來，她原本是如此剛烈的女子，如果不剛烈，當年也不會決絕而不留余地的和父親劃清界限。

原臻抿了抿嘴唇，輕聲問道：“怎么了？”

有眼淚砸下來，砸在原臻手上，接著便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淚，由最初的嗚咽之聲，變成最后的嚎啕大哭。

她終究再也裝不了堅強，她等了十年，十年里她可以堅強，是因為有他在心里，十年之后，他回來了，他從她心里消失了，巨大的悲哀一層一層的漫上心緒，她捂著自己的眼睛，泣不成聲。

原臻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的話一句卻說不出來。

后來白芷靠在榻上，眉間微微有了疲憊之色，她揉了揉額角，聲音帶著淡淡的悲涼，她說，“我以前不相信時間可以摧毀感情，現在相信了，他如何小心翼翼，如何柔情似水，如何體貼入微，我們之間還是陌生了，十年的時間太長，長的我已經不認識他，長的他也不了解我。他給予的體貼里有掩飾不住的距離和陌生，即使他抱著我說對不起，即使他握著我的手落淚，可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不在心有靈犀。

他對我只有愧疚，沒有愛。原來再濃厚的深情，再堅定的心意都擋不住時光如水，我愛的那個少年早已經在時光中死去，一切都只不過是我心中虛妄的執著，為了堅持而堅持的一廂情愿。”

她沒有喪失最后一點關于愛的感知。

她知道他身上曾經對她滿滿的愛意和柔情再也不會出現了。

只有相敬如賓。

最后她說，“誰也無法阻擋愛情的時過境遷，包括我們自己”。

原臻心里蔓延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涼，這悲涼抓的她難受。

其實在為白芷算卦時她就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她極力說服自己那只是錯覺，她只幫白芷算出他的歸期，卻迫使自己不去算他們的結局。她以為會有花好月圓的結局，可是沒想到愛情的千變萬化，根本就是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愛上一個人，又在什么時候，即使眉目相映，卻再也不能夠萬水千山。

白芷說，她現在真正的一無所有了，她所得到的，都經她的手失去了。

白芷說她這輩子最后悔的就是和父母斷絕關系，他們養她十六年，她用這十六年換了一場虛無的愛情。

一場只屬于她自己的愛情。

不久之后她便死了，死的很自然，很蹊蹺，她曾經向往光明的未來，她等了十年，卻只擁有了十天，這十天不是用來享受，而是用來心灰意冷，徹悟前塵。

原臻看著白芷清瘦的面容，她身上穿著很漂亮很華麗的衣服，那是她唯一一件漂亮的衣服，是她當年從相府帶出來的。如今她靜默的躺在床上，漂亮的眼睛淡淡的闔著，依稀有當年小女孩的模樣，依稀還是那個有著鋒利美貌，帶著淡淡的睥睨天下的貴族之女，宛若沒有十年的等待，十年的滄桑。

可原臻知道她不會醒過來了。

站在她面前，原臻透過窗牖看那一樹桃花，她很想問問白芷，如果可以選擇，她是愿意一輩子守著虛妄的愛情無限期的等下去，還是愿意面對這樣鮮血淋漓的結果。

可是如果，沒有如果。

原臻閉上眼睛，感到無能為力。師父說她可以預測未來，可以清晰的看到別人走過的路，以及將要走上的路，可那又怎樣，她什么都改變不了。

命運就像掌心的紋，皮膚上的痣，無形無相到讓人無言以對的神秘。

抹去眼角的半滴眼淚，原臻知道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她想回到宣國，她一定幫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