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逸居，天色尚早，原臻便去了大堂，在角落的一張案前坐下。晚飯時分，大堂中、客人正滿，她要了幾碟小菜，不咸不淡的吃著，順耳聽聽，大家最近在討論什么新鮮事。

無非兩件事。第一，扶蘇被人暗殺。有人說是夏國被拒婚惱羞成怒，所以夏宣公派人暗殺扶蘇，但卻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恰巧跑出來和扶蘇私會，又恰巧救了他一命，夏國賠了夫人又折兵。有人則說這是一場政治陰謀，有人想趁機破壞周夏聯盟，挑動兩國戰爭，得漁人之利。還有人說，這是周國自己策劃的暗殺事件，為把世人的目光從拒婚事件上轉移，因為輿·論會影響邦交。

除了這件事，還有就是譚唐的河西之戰。如今兩國戰爭正酣，文士當然各抒己見，發表看法，甚至有人在賭場下注，一擲千金賭譚國勝。

原臻聽了倒沒有太大感覺，只當飯時甜點，男人慷慨激昂是男人的事，她不是葉紓，不關心國際紛爭，風流云散。

吃完飯后，她去街市上溜了一圈，華燈初上，兩側的烏桑樹在夜幕下像守護東安的士兵，街市熙熙攘攘，錦衣堆雪，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繁華如是。

這樣的東安很容易讓人想起書中兩百多年前那個繁華的天子之都，那個埋藏在時光灰燼里的墨陽城，曾經錦衣堆雪，揮玉鞭，踏花如酒肆的少年，輕狂都輕狂的讓人心羨，神往，徹夜高燃的銀燭，秦樓楚館的曼妙，紅袖添香的佳人，那活在盛世里的人們，所有的鶯歌燕舞，都隨著大鄭盛世的結束而灰飛煙滅。

那個繁華如夢，豪情萬丈的年代消失在時光中，只留下冰冷文字供后世去瞻仰它的風華。

繁如東安，也只是虛有圖表，天子之都的氣象萬千，在諸侯割據的亂世，是無法重現的。

這樣想著，原臻不免有點傷感，她從未到過墨陽，心里卻有一個夢想，有一天，一定要到墨陽去。去瞻仰一下它舊日的風采，她心目中的天子之都，九鼎中原。

回到客棧，已經戌時六刻，風雅之士在月下對弈，夜風拂過，衣帶當風。她立在榕樹下，看著幕琛房間燭火，她從公主那賺取的一百金，其實早就可以還欠他的五十金，不知為何卻遲遲沒有還，明日就要離開，不能再拖了。

舉手敲門。

一聲淡淡的請進，原臻推開門，搖曳的燭火中，幕琛坐在案后翻一卷書，在她的思維中，他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看書似的。

放下手中書卷，他起身，“臻姑娘？”

從腰間掏出錢袋，原臻遞給他，“這是我欠公子的三十金，多謝公子昔日照拂”。

幕琛接過錢袋，似笑非笑的看她，“在下的榮幸”，頓了頓，好像在等她說下一句話。

目光掃過他襟上的纏枝青花，原臻看了良久，釀出一句“告辭”，匆忙轉身。

房間驀然暗下來，一時沒收住腳步，不知絆倒什么，幕琛從身后扶住她，語聲近在耳側，似一聲嘆息，“臻姑娘為何走的如此匆忙？”近在耳邊的氣息，讓她心驚肉跳，慌忙推開他，“我還有事，先走了”。

急忙轉身，卻被他握住手腕，一把帶回來，原臻盡量和他拉開距離，他卻握住她的手腕，一步步把她逼退在窗邊，語聲沉沉，“姑娘難道沒有其他話要跟我說么？”

原臻抵著窗牖，心中慌亂，頭幾乎要埋在他的胸口，“我應該有什么話要說么？”

幕琛扶著她的腰，令一只手撐在身后，語聲低低，煞是好聽，“姑娘為何躲著我？”衣袖間依稀有淡雅菊花香。

原臻全身緊繃的像隨時會斷掉的琴弦，手不穩的拽住他腰側衣襟，使自己不至于虛脫，聲音卻十分僵硬，“我沒有”。

下巴被修長的手指抬起，黑暗中，月光透過窗牖灑進來，落在他的眸子里折射出細碎的光芒，他低笑“那為何不敢看我？”聲音輕的像一碰就會碎。

月光在地上扯出曖昧的影子，原臻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般，卻極力克制，“我在看呢”，話尾處漸漸低下去，透露出心虛。

他嘆息一聲，手指順著臉側滑下去，帶著溫暖的觸感，弄得她心里癢癢的，像陌上春風拂過，她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如墨的眸子能映出她的藍色衣裙，那樣完整的自己，莫名的情緒撲面而來，不知為何，一雙掙扎著覺得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沒有勇氣單靠自己。

窗外隱約傳來淙淙琴音，月光勾勒出一張柔軟面孔，他低聲問，“是不是長的很英??？”

“嗯”像被蠱惑的一般，大腦沒經過思考，她就給出最直接的答案，然后自己怔住。

嘴角浮出笑意，幕琛貌似漫不經心的表情中又帶了幾分認真，，“姑娘是不是給我下咒了？”

“嗯？”原臻沒聽懂這句話，他摩挲著她細膩的臉龐，“忘掉理智，把自己交給感情，要不交給時間，或者把自己交給我，如何？”那沉沉的話里帶著莫名的情愫，掃過她的耳尖。直到這一刻，原臻也說不清自己對他存的什么心思，是因小時候的記憶不能忘懷，還是她真的對他有意思？看見他慢慢傾過來的臉，原臻心里像有巨大的藤蔓長出來，緊緊纏著她，想抱住眼前這個人。

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唇，她帶著極力的自持握著他的衣襟，卻在最后一刻偏了頭，他的唇落在她的唇畔。

原臻看著地上纏綿的影子，聲音極輕，“明天，”頓了頓，“我要離開東安”說出這樣一句話，卻不知為何。

和她拉開淡淡距離，幕琛依舊扶著她的腰，“如果我問，姑娘去什么地方，會不會太冒昧了？”

他的眸子漆黑，一派淡然，還是那個貴公子，原臻挑了眉，“公子會問么？”

幕琛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嘴角浮出一絲自嘲，原臻淡淡的想，就知道是這個結果，這個男人，從來不關心與己無關的事，而她與他無關。

今天這樣，或許也只是一時興起。

松開握住的衣襟，她不動聲色的推開他，語聲淡漠，“告辭”。

開門，走出去。

他沒有追出來，但有那么一瞬間，原臻真希望他能追上來，拉住她，問她要去什么地方。她真希望，他是有一點真心在里面，而不是一時的興趣。

可是，不是。

他們這樣的貴公子，真心對他們來說，是最奢侈的東西。

之前的妄想果然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