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屋內忽然傳出拔劍之聲，東音閃電般掠進房間，卻見夏宣公一把挑開原臻的紗帽把劍貼在她的頸上。

東音微怔，那張臉他并沒有見過。

夏宣公冷聲“你究竟是什么人？”

頸上有血跡洇出，東音悄悄退出，這個時刻，那些關于命運的隱晦預言，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或者只要君上知道他不知道就好。

原臻絲毫不懼怕，偏著頭看他，“命運是很神奇的東西，雖然我能預測，但至于能看到什么，就要靠個人造化，因緣際會，君上在夢中看到了什么？”

夏宣公眼中的震驚只存在一瞬，隨即平靜下來，“姑娘也能看到？”

原臻毫不猶豫的點頭。

但其實她應該搖頭，因為知道太多，一般不會有好下場，或者說，別人認為你知道的太多，就不會有好下場，但如果讓她昧著良心說不知道，她做不到，更何況，夏宣公并不好騙，還是實話實說比較穩妥。

說實話的好處就是不用害怕被戳破，和不用絞盡腦汁圓謊，縱然她有可能會因此死掉。

夏宣公淡淡的看著她，周身卻散發著懾人威儀，“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在留在世上”。

果然，原臻在心里嘆氣，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如果那些是真的，君上一定要留下我，我是唯一能幫到君上之人”。

她才不會這么輕易讓人給殺了呢。

夏宣公沉聲道：“都說命運天注定，既然是上天安排，人力可以修改么？”

她道：“世間萬物就像洶涌大海，如果你只是片樹葉，無論怎么努力也不能改變順流而下的命運，但如果你是條船，誰說不能逆流而上呢？”

劍光一閃，劍收回劍鞘，夏宣公瞇著眼睛看她，目光銳利的讓她招架不住。

然后，拂袖而去。

她一下子軟在地上。

掏出手帕按在頸上，長長松了口氣。

天意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夏宣公飲了她的血，自然能看到她所能看到的一切。但，往往天意難測，你想看到關于自己的命運，也要靠天意，如果命運垂青，因緣際會，你能看到一切，如果不是，那么只能算你倒霉，你睡前和醒來沒有什么差別，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能靠她講給你聽。

但有時候，她不一定會說真話。

不是不肯，也有可能是不忍，比如，有時候，你的命運會慘不忍睹。

夏宣公曾經金戈鐵馬縱橫一生，殺伐決斷，列國莫不敬畏，然而晚年卻變得十分凄涼，幾個兒子爭權奪利，與虎謀皮，權利被架空，重新洗牌，夏廷動蕩，他心中悲憤，恨鐵不成鋼，卻素手無策，連一道政令也發不出去，他最信任的妻子，為了她的兒子，不惜脅迫于他，死后被秘不發喪，不能安寢，這樣的悲劇。

他的人生在華麗中開端，在悲涼中結束，莫不是這就是帝王君主一貫宿命？

他曾是眾人的英雄，文士的明主，然而又如何，終究一切都是浮云，他曾經嘔心瀝血締造的夏國，他死后便再也不屬于他。

那樣風華絕代的君主，晚年卻如此凄涼，有的時候，她覺得命運真的很殘酷。

東音送別夏宣公，回到山上，看見她立在爬滿野薔薇的墻邊陰影中，薔薇在陽光下開的飽滿而艷麗，她微仰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即使他來到她身后，也未曾發覺。

他側身過去，“在想什么？”

原臻一動未動，臉上映著薔薇花隱隱綽綽的影子，神情有點低落，卻問出一句不相關的話，“師兄的理想是什么？”

東音怔了怔，隨即失笑道：“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回過神來，察覺自己的失態，淡淡的笑了，“只是突然有點恍惚”。

東音摘下一朵薔薇，手指拂過她的發際，為她插在發間，語聲依舊溫柔，“你從小在山上長大，對世間的美好了解甚少，恍惚是應該的，等你經歷多了，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側臉看他，帶著一點試探，“那師兄呢，師兄找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東音挑了眉，看著垂下來的滿院薔薇，聲音極輕，渾然不在意似的，“我想要的，至始至終就只有一個而已”。

她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忽然就不說話了。

風吹花動，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原臻才想起明天要離開的事，東音聽說她要離開，也沒有表現出什么詫異，只是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然后送她下山。

原臻看著他的背影，那副溫柔如流水的調子，那種淡然而禮貌的疏離，迎接的同時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一直在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但骨子卻是應該是冷漠到極致，孤高到極致的一個人。

有些人，在有些時候，一眼就能看出同類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