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流影

山花馥郁，禪意蔥蔥，后山溪畔，花瓣飄零。霍湮站在溪中，湖水淹沒腳踝，短刀握在手中，陽光順著刀刃一路滑落，在刀尖凝成刺眼的白光。

“能救到姑娘，可是我的緣分”。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

“其實，你根本用不著求我，因為我從來就看上過她”。

“如果我以前遇見的是鬼，那個讓我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存在，我豈不是傻了三年？”

“我已經想好了，既然你是個殺手，那我也去做個殺手。不管怎么樣，我們兩個總會在一處”。

那些溫軟情話，響在耳邊。霍湮握著刀柄，冰冷刀刃狠狠的刺入肩頭，秀致的眉痛苦的蹙到一起。手上卻還在用力。殷紅的鮮血瞬間在肩頭暈染開，仿佛一朵血色曇花。

她的肩頭，原本也開著一朵栩栩如生的曇花。

那是韓棟為她刺上的。

如今，她要告別過去，那朵曇花，也不需要了。

溪畔開著不知名花樹，白色的花瓣隨風飄蕩，簌簌落在溪中。鮮血順著刀刃凝聚，血珠一點一滴的落下，沾上白色花瓣，暈染開詭異的血絲。

她突然全身無力，身子跪在水中。

短刀隨著她跪下的姿勢落下，激起泠泠水花。血絲一層層漫上來，長發飄在水中。

要結束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霍湮遠遠看到原臻和東音，她輕輕笑了。如果說有誰能幫她擺脫過去，這個人一定非明月心莫屬。

墨色錦靴踏入溪中，玄衣青年居高臨下的打量她。霍湮本就是單膝跪在水中，如今只是換了方向，垂眸恭敬道：“主上”。

東音皺了眉，“你是白蛇的人？”

沒有人說話。

算是默認。

“你想脫離流影？”東音的聲音不咸不淡。

又是默認。

東音雙手抱臂，渾身上下散發著迫人的氣勢，“流影從未有脫離一說。你既加入流影，生便是流影的人，死便是流影的鬼。”

山間有馥郁花香，溪水淙淙流淌，原臻緊張的望望霍湮，又望望玄衣青年。良久，東音俯身端起她的下顎，目光刺剌剌的落在她臉上，“我聽說，你要用玲瓏心換取脫離流影的身份，為什么？”

霍湮抬了眼皮看著他，目光坦然無畏，“因為活下去不再是我唯一想要的東西”。

東音的目光流連在她眉間，卻又突然放開她，“你可知道，無情之人動了情，只有死路一條？”

心口突然泛出莫名的疼痛，霍湮勉強壓住，“屬下知道”。

原臻忽然自水中跪下，“求師兄成全她”。

東音負手而立，淡淡道：“如果放她，就壞了流影的規矩。瀧兒你是要她的命，要她的心，我都可以給，惟獨不能放她離開”。

身體有些搖搖晃晃，頭頂的日光也眩暈，霍湮攥緊右手，明月心就是伊祁千瀧？

肩頭的血似乎還在流淌，黏黏膩膩。唇被咬出齒痕，霍湮決定拼死一搏，“屬下無意中聽到宮主提起鳳凰泣血，千瀧姑娘得到玲瓏心，主上不是應該最高興么？”

東音轉身，帶起水聲，聲調極冷，“你知道什么？”

霍湮硬著頭皮，“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全知道。還望主上成全”。

眸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厲色，他輕笑出聲，極其溫柔，“你這是在威脅我？”

霍湮垂眸，“死人的玲瓏心沒有一點用，如果千瀧姑娘想要得到玲瓏心，非我自愿不可。如果主上成全，屬下愿意成全千瀧姑娘”。

東音頓了一會兒，突然輕笑著扶起原臻，“我一向敬佩有膽子違逆我的人，今次我就成全你。”

說完扯下腰間玉佩扔給她，“拿著它去找白蛇，她自會解了你身上種的毒藥。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后悔”。

他把手伸給原臻，“走吧”。

霍湮握著玉佩，似乎還不能相信。噩夢般的過去，真的可以甩掉，她......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么？

她無力的倒在溪水中，肩頭的傷隱隱作痛，血跡順著流水暈染，溪水沁涼，淹沒身體，她緊閉著眼睛。任水流嘩嘩流過耳畔。

八歲被賣，輾轉流落街頭，十二歲被賣入軍營，逃跑，鞭打，侮辱......,那噩夢一般的過往。十五歲，被人收留，加入流影。為搏出位，練習邪功，每個月要受陰陽相炙之苦。人生充斥著謊言，殺戮，血腥，原本以為會這樣過一輩子，或者在某次任務中不幸死掉，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可現在要擺脫那些了。

縱然交出玲瓏心，她還有三年可活。人生原本這樣讓人喘不過氣。可她從來不貪心，想到得到一些，必定要失去一些。

三年對她來說，足夠了。

天地之大，人生漠漠，她可以和相城隱于田野，置兩畝薄田，種種菜，收收麥。再不然做一點小生意，只要跟他在一起，什么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