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臻果然不負霍湮對她的了解。

早上，她從后山的竹林里伐了幾竿竹子，又找到一些可用工具。早飯過后，便叮叮咣咣的做了兩個小杌子，和一張既不像幾，又不是案的高足小矮桌。又從張竟手中拿回昨天的招牌。等一切搞定之后，她便寫了封信，其實只有幾句話，告訴相城，霍湮在大相國寺。

東音則跟著若水大師學禪。

原臻先去了丞相府，然后在城門找到賣字畫的張竟。她的旗號是無論老幼婦孺，算命做卜一律十錢?？赡芙裉斓男蓄^比昨天更專業，所以有幾個人光顧了她的攤子。期間，她到對面賣艾茶的老太太那里買了兩碗茶和一些瓜子毛豆茶葉蛋之類的小零食，和張竟分著吃。張竟倒不扭捏，謝過之后，兩人便瞎侃起來。小日子過的還算舒暢。

日落之時，她正準備收攤走人，卻迎來今天最后一位顧客。

一襲白衣的相城坐在對面，她笑嘻嘻的道，“怎么，想了一下午，結果怎么樣，要不要跟著我去找她？”

秋水似的眸子暗流涌動，他面上卻淡淡的，“信是她讓你給我的？”原臻不可思議的撇了他一眼，“如果我說是她，你信么？”

相城怔了一下，唇畔勾起笑意，“是我妄想了”。

原臻看著他略顯發白的臉，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重了，于是安慰道：“其實，霍湮只是太要面子”，又悄悄附在他耳邊，“你見過那個刺客殺完人不逃跑的，霍湮冒著這么大的危險留在琮安，她還不是為了你”。

修長勻稱的手指揉了揉額頭，相城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

原臻嘆了口氣，“你這是傷情傷怕了，不過替自己找個不去找她的借口罷了。我在丞相府白吃白喝那么久，今次捎信給你，也算是報恩。至于去不去，值不值得你冒險，那就在你了”。

回到后山，天色已經暗下來。原臻進了院子，發現霍湮站在木芙蓉旁發呆。而且看樣子站了很久，搖曳的花影或暗或淡的落在身上，她眸中神氣游移不定，怔仲不寧。原臻悄悄的走過去，準備嚇她一嚇。卻聽見霍湮淡淡的，“你知道嚇我會有什么后果么，我的應激反應從來不看人”。

原臻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你在想什么，這樣認真？”

霍湮順勢坐在廊下的臺階上，“沒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時候”。

說到小時候，阿彌陀佛。原臻差點忘了一件大事，她挨著她坐下，“我都忘了問你，長空家的開鋒大典，你......”。

木芙蓉周圍長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草?；翡螣o聊的拔起，“你是不是想說，我應該是長空家的女兒？”頓了頓，“你說的對，我的確是長空家的女兒”。

原臻怔了一怔。

霍湮整個人隱在花影里，讓人看不清表情，卻輕笑一聲，“血緣這東西，最騙不了人。開鋒大典后，長空曄說火赤鏈雖然只聽從家主召喚，但治愈，只要同胞血液就可。問我為什么可以。我誆他說，我天生玲瓏心，是至純之血，所以能治愈火赤鏈，這理由，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可他竟然信了”

原臻默然。

霍湮皺了眉，聲音帶著淡淡的自嘲，“他為什么信了呢，因為他不希望是另一個可能，他不希望我是他妹妹，他覺得我臟，覺得我不配”。說出這么傷人的話，她仍是平靜。

一滴眼淚啪的落在石階上，洇開重重水漬，霍湮極快的拂過臉龐，起身向屋內走去。原臻心頭突然涌上一陣憐惜之感，她脫口而出，“如果相城來找來你，你會愿意跟他走嗎？”

霍湮身體一頓，淡淡道：“他不會來”。

原臻固執的站起來，看著她亭亭背影，“如果他來了？”

霍湮淡淡一笑，“如果他來了，我就把玲瓏心給你”。

沒等原臻說出其他話，她重重關上門。但其實，原臻并不是要賭她的玲瓏心。

原臻仍坐在臺階上，頭頂是菩提樹的巨大樹蔭，她看了一會兒月色，發了一次呆。又摸出懷中短刀。蕭冥說，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出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短刀在月色在泛出冷冽的光，目光順著刀刃一路看至刀柄，終于在刀柄內側找到幾個極小的字。那幾個鐵鉤銀劃的字，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炸開。

壬戌年，壬戌月，壬戌時，壬戌刻，蕭繹。

這是生辰八字。

這刀是他的。

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下床，對著月光細細的看著短刀，手指摩梭著那幾個字，月光瀉在窗前，腦子飄忽的想起一些東西。

“你讓我找的好苦”。

“醒來能看到你，真好”。

“我猜你在想我”。

“那你是在想著誰？”

“那你是在想著誰？”

他對她有意么，還是她自作多情了？如果有意，為什么不來找她，其實她一直在等他找來啊。

如果無意，為什么要送她這刻著生辰八字的短刀，為什么要給她，為什么要對她說那些話，那些很容易讓她胡思亂想的話。

還是他根本就擅長留情。就像兩年前，他只是一時興趣，想起來了，就逗弄一下，想不起來的，連多問一句，也不肯。

可那些對她的溫存，并不像無心啊。

她是不是又掉入陷阱了？她明明說過不動心，不動情的，可為什么一把刻有生辰八字的短刀，卻輕易的打碎了她的決心？

她原本是這樣意志不堅定的人么？

為什么，還不放過她，她都已經離開了，為什么還會牽腸掛肚，朝思暮想？心里難受，她抓住心口。不能在想，不能在想了，否則，她一定會崩潰的。

她不能崩潰。

吸了吸鼻子，隨手抹了濡濕眼眶。打開·房門，她長長的吸了口氣，還是外面的空氣好。

卻定眼一看，邊角禪房的花影里，坐著一個美人。咦，這不是霍湮么？難道她也睡不著，還是在想著誰，盼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