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冥從殿內走出來，看見那個女子孤孤的站在花影里，月色影影綽綽的落在身上，她的身影有點落寞。

其實他很早就見過她，遠在他們第一次在船上見面之前。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副畫上。君上的丹青雖然不如書法聞名于世，但畫山水人物，也是極妙。那是君上剛繼位不久，他受命進宮。卻見君上正在專心致志看一副畫，落款人幕琛。

君上還是世子時，經常微服出巡，便取了幕琛做自己的名。幕琛，幕琛，取自唐國交匯的幕水和琛水。朝堂之上，因拘著君王之禮，君上是多謀善斷且威嚴的。私下里的君上，卻比朝堂之上要風趣，兩人因同歲宗親，所以并沒有一般君臣的隔閡。于是他不動聲色的看過去。畫上的女子有潑墨的長發，漆黑的眸子半是清明半是迷茫，好像什么都可以洞悉，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而唇畔凝聚的是慵懶笑意。

他笑著打趣，“這是誰家的女兒，這么窈窕，讓我們君上如此青眼有加？”君上微微一笑，踱步出來，“誰家的女兒”，頓了頓，“寡人也不知道”。

后來，君上親自去了巫山宗，找到去隱居在扶搖山的綺兮夫婦，才得知，那女子真的是綺兮的徒弟。君上說他不知道死于他劍下的究竟是不是伊祁千瀧，是不是原臻。原本以為去了扶搖山，就可以找到答案，可綺兮只承認他的確有個徒弟原臻，也有個徒弟伊祁千瀧，卻閉口不提兩人身在何處。他們只能下山。

他對那個女子印象很深，因為伊祁千瀧的身份，更因為君上對她的青眼有加，君上不輕易對一個女子用心，即便是當年葉紓，君上也只過會等兩年。

所以他在船上第一眼就認出了她，那個叫原臻的女子。

那時候，他和君上都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伊祁千瀧。

真正確定她的身份，是在那次她被關了水牢之后。

他一直以為伊祁千瀧應該有洞悉世事的精明和參透一切的頓悟。可他沒想到她卻這樣單純，好像對身邊潛伏的一切危險都不自知。她的身份這樣特殊，她卻這樣不自知。

如今她站在花影里，背影是說不出茫然和無措，好像天地遼闊，世事紛爭，卻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跟酒酒，跟三娘也不同。酒酒跟三娘是兩個極端，有很明確的分界線。而她卻沒有。

她身上，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明明身在紅塵，卻又偏偏像浮于人世之外。

“我該叫你明月姑娘，還是叫你臻姑娘呢？”蕭冥緩步上前。

原臻瞇眼看涼月，“大家都喜歡叫我阿臻，公子如果不介意，也可以這樣叫”。頓了頓，想起什么：“以前沒機會跟公子道謝，謝謝那次公子救我”。

蕭冥怔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心中有點好笑，卻因記著君上的話，而沒有點破，只道，“那把短刀，姑娘可要收好，可不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原臻有點詫異，“那是什么意思？”

月光被風吹的破碎，光影暗淡，蕭冥伸出手接住，“如果姑娘仔細看的話，應該能猜到那是什么意思”。

夜風吹散發跡，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蕭冥又道：“你怎么不問他現在怎么樣了？”

她低頭踩著自己的影子走出去，“我沒什么可問的”。

又是一陣沉默。

她走出去好久，四周空庭只余一人。她在夜色里轉身，依舊低著頭，只是聲音有點沮喪，“你看，大家都在忙，只有我一個人這么閑”。

蕭冥把她送至宮門，看著她一個人走近黑暗。城門掛著的碩大宮燈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風吹長發，她隨手挽了一下，沒有回頭，好像對這個宮殿里的人和事，沒有一點留戀。

此時，天邊閃現出第一顆啟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