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寧自從成為狐王，其實生活并沒有太大變化。話說那玄狐旭堯回去之后，終日閉門不出，再也不給他找麻煩。他這個狐王其實實質上還是只管他尾狐山上這一撥人。

原來這狐王，也只有尋找狐王印那一段比較有趣，后來跟玉良緋這一番糾纏，雖然不是很愉快，但至少也不算無聊。

他每日仍是養養花種種草，審查一下族內的賬務，決定一下到底是買西城的兔子還是買東城的菜花，或者是帶著出去打打獵。

偶爾的時候，他會去看看父親，老族長仍是那樣，沒什么精神。

再偶爾的時候，他便跟肖安一同練練劍比劃比劃，宿影就在一旁緊張的看著，倒不知是緊張哪個。

他們三個自小一同張大，情誼上如同手足一般，肖安為人有些木訥，對他還算恭敬，宿影平日里卻總是沒大沒小。

玉良緋那把斷了的青玉劍，被他放在房間里的桌子上，也就一直安靜地躺在那里。

要不是到了每年春天，都會有個小仙下來請他上天庭去開神仙大會，他真要忘了自己還是個上仙了。

他坐在天庭大殿中一起聽其他仙人的工作匯報時，跟天帝一樣昏昏欲睡。

不過應帝后的強烈要求，司命星君年年都要匯報一遍玉良緋在凡間的情況。也只有這時候，他才能打起精神來好好聽聽。畢竟也只有這件事情跟他有那么點關系。

要說這玉良緋也真是點兒背。雖說她是下去受罰的，可是司命看在帝后的面子上，本來也沒有給她安排很差的劇本。

本來司命安排的她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父母都是讀書人，知書達理的，按理來說不會受太多的苦。所以在前幾年上，司命每次匯報的時候，慕子寧都能看到帝后臉上滿意的笑容，以及天帝微微皺起的眉頭。

可偏偏司命最近一直忙得緊，出錯早已經是家常便飯，忘記了她人間的那雙父母原本的劫數，就稀里糊涂把她插了進去，再發現時卻已經太晚了。

所以，她長到八歲上，她父母就雙雙去世了。

又因為她家沒有男孩，所以她家就被叔叔給霸占了，還狠心地將她賣到了青樓。

第八年司命如實匯報的時候，是一邊擦著汗一邊膽戰心驚的說的，唯恐天帝和帝后責罵他的失職。萬一帝后一生氣，把他也罰下那誅仙臺，他一人受苦不說，人間宿命這一大攤子事兒誰來管呢。

帝后聽了之后，果然大怒，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生氣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卻又因為疼立刻縮回了手。

天帝連忙將她那拍痛的手拉過來，輕細地揉捏著。妻子生氣，他當然也不悅，側頭責怪起司命來。

青樓，父母雙亡，這是被貶仙人的尋常套路了，這些年來需要他特殊安排的人太多了，這司命也是實在沒招了，統共也就那么幾個版本的劇情。

可是事已至此，怪他也沒用。

慕子寧每年聽的時候，雖然認真，心中卻未起波瀾。那個三番五次要害他的女子，他何必擔心。她是要嫁作商人婦，還是要成為青樓的花魁，與他何干。

可是他聽著耳邊玉良緋的名字，心中又不禁想起她跳下誅仙臺之前對他說的那番話來，不知那永不分離的誓言，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說出的。

時至今日，他想了八年，卻仍然想不明白，自己竟會曾對那樣一個女子動心。看那玄狐旭堯，對她倒是情深意重的，這才是物以類聚吧。

他回到尾狐山之后，腦中仍想著這些事情，又想起那日在乾坤鏡中看到的玉清山，當即決定將鏡中他畫的那幅畫照著印象給畫出來。

他喊了宿影拿了一副紙卷鋪在桌上，執起筆來，沾了墨，在紙卷上揮筆繪出幾座連綿的山脈，山間有一處瀑布，瀑布下面連著一條不太寬的小溪。

宿影在他旁邊專心看他作畫，看到那瀑布時便說：“這是玉清山嘛。”

他又添數筆，繪出溪邊的石頭和山上的花草。

“這是沒下雪的玉清山。”宿影繼續說道。

他沒有應聲，將筆放下，取了一只細長許多的筆，在筆尖上沾了一點墨，開始細細描繪起溪邊女子的形象。

“這一定是個美女。”看到他繪出的那女子的窈窕身段，宿影下了定論。

他取了丹朱繪那女子的衣裳和紅唇，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臉湊得離畫卷很近，握住了靠近筆尖的地方，一筆筆，細致地描繪那女子的眉眼。

待他全部畫完，宿影在一旁看得也有些累了，早已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休息，看他畫完了，蹭的站起來，湊過頭來去看。

“這女子，好生眼熟。”

她在腦海中搜索著認識的臉孔。她與玉良緋本來見面就不多，又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她仔細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捕捉到了那個點。

“啊！這個不就是那個，那個掌燈，哦不，掌花仙子嘛！”

慕子寧將手中的筆放下，將畫卷拿起，在面前端詳著，末了得意地說：“看來我好多年不動筆，這畫工是一點都沒減少啊，反倒是越來越傳神了嘛。”

“切，”宿影不屑，“比之肖安畫的，還是差了一點的。”

他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是不是在這丫頭心中，除卻他是狐王這點之外，肖安什么都比他強。

“嘿，宿影，”他捅捅她的胳膊，“你說掌花仙子的容貌比之你，如何？”

宿影又仔細瞧了瞧那畫中人的模樣，瞧了瞧慕子寧，半響突出五個字。

“不相上下吧。”

“切。”這回輪到慕子寧不屑了。

“喂！”宿影看他那副樣子，有點著急，“你不覺得嗎？還是你覺得她比我美？要不我去找肖安來評一下。”

她不用出去找肖安了，因為這時肖安正好過來了。他們本來就沒關房門，肖安就直接走了進來，跟他倆打了個招呼。

“寧王，宿影。”

宿影一見他就急著招手讓他過去：“肖安，你快過來！你倒是評評看，這畫中的女子美，還是我美？”

肖安看到那幅畫，竟一下子愣住了。宿影看他的樣子，有些不滿，以為他是見了美女愣住的，剛要說他，肖安開口了。

“寧王，你是在哪里找到這幅畫的？”

慕子寧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十分不解，用手在紙卷上一點，沾了一點未干的墨跡給他看。

“新畫的啊？怎么了？”

肖安看著那幅畫呆了一會，突然轉身走出去了，留下另外兩個人不解地站在原地。

“他剛才有說話嗎？”

“好像沒有。”宿影搖搖頭。

“那他還回來嗎？”

“不知道。”宿影又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肖安又進來了，手中多了一件東西，是一副卷起來的畫卷，邊上沾了些泥土，畫紙微微有些發黃了。

他走到兩人面前，兩手展開那幅畫卷，將那幅畫展現在他們面前。

這下該慕子寧愣住了，因為他手中的那幅畫，跟面前這一副，除了很小的幾個細節之外，幾乎是一模一樣。如果還有不同，那邊是肖安拿著的那一幅多了落款。

“美人如花隔云端，錦瑟年華共度。子寧于空天歷七百九十八年秋。”

錦瑟年華共度！這便是玉良緋所說的那，永不分離的誓言嗎？

慕子寧蹙眉問道：“你從哪里得來的這幅畫？”

“當日我們在玉清山找到你時，你已經暈倒在半山腰，身上除了衣服，就只有這幅畫。”

“那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宿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宿影說？這丫頭的話有幾句能聽得！”

宿影聽了他的話，當即急的跳腳，想要辯解。可慕子寧不管她，將畫卷放在桌上，就往門口走去。

肖安叫他：“寧王你去哪里？”

“我去一趟齊銘山。”

他要再去看一次那乾坤鏡，他要知道，當日自己對那玉良緋，到底動了多少真心。

出門走了幾步，他又折回去拿劍。肖安和宿影兩人仍靠在一起研究那兩幅畫。宿影仍舊不死心地問肖安：“你說，是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肖安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來，慕子寧看不下去，拿了劍離開前，把頭湊過去說了句：

“在肖安眼中，你宿影自然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說完，身子一側，躲開宿影打過來的拳頭，沖那兩人笑笑，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