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之上，大殿之中。天帝和帝后立于高臺之上，眾仙圍成一圈，中間是那跪在地上等候處罰的掌花仙子。

跟著天兵上來的還有南海道人和新上任的狐王，而那玄狐旭堯想跟著上來的，可惜等級不夠，硬是被攔住了。

至于那最后突然出現的赤狐淵兒。哎，雖然出場亮相很帥，可是后來的結果卻不是很理想啊。

淵兒已經滿了千歲，剛剛修煉成人形，聽聞今日有狐王登基大典，料到玉良緋肯定在這里，就著急的一路奔了過來。

剛到了山上，便聽見天帝那帶著怒氣的聲音，以及狐王說什么誅仙臺。他幼時層聽師傅說過，天庭之上，若要懲罰某個犯錯的神仙，除了殺了他，便是讓他去跳誅仙臺這一條最為嚴酷了。

可他身量還沒有長全，在人群之外蹦達了半天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無奈之下，只好爬上旁邊一個高出一點的山崖，大喊一聲，縱身跳了下來。

他落在地上的時候，落地生風，大紅色的披風在風中飄揚，只可惜腳還有點隱隱作痛。

玉良緋看到他時，嘴張大的都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淵兒？”

“嗯，姐姐，我來救你了！”

他這話說得殷切，可是被他稱為姐姐的那人卻沒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而皺起眉頭，數落起他來：

“淵兒，你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什么！”

淵兒被玉良緋眼睛蹬了一瞪，氣勢一下子低下去許多。

“記得……”

上次在齊銘山，慕子寧和宿影肖安先行離開之后，她又去了淵兒所在的那處小山，找到他，囑咐了他幾句。

“淵兒，即使你滿了千歲，修煉成人形，也不可以亂跑，就在這里安心等著，我會再來找你。”

這是當時玉良緋跟他說的原話。可是這不是特殊情況嘛。

他還想繼續解釋幾句。可是這時肖安沖著手下一招手，幾個九尾狐妖一擁而上，將他抓了個正著。

他修行年歲尚短，法力尚淺，對方又以多敵一，掙扎了幾下便被牢牢擒住了。于是，打算來做救人英雄的淵兒被人壓著雙臂，可憐巴巴的看著玉良緋。

玉良緋徹底無語了，怎么就不能有一件事情順她的意呢，她都要被打入六世輪回了耶，還要來操心別人的事情。

她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她身后的慕子寧，慕子寧的目光也剛好落在她的身上。

雖然眼下對這個只知道告狀的小人仍是覺得不爽，她卻還是要拉下自尊來請他幫個忙。

“狐王，”求人時還是客氣點吧，叫他一聲狐王，她又不會少塊肉，“請別傷害他，他還只是個孩子。”

慕子寧面上的表情讓她琢磨不清。他抬頭看看那一臉稚氣的赤狐，又看看這前兩天還在他面前趾高氣昂威脅他的掌花仙子，半響沒有說話。

在等他回答的時間里，她心里像在油鍋上煎著，如果淵兒有什么意外，她落入凡塵也不會安心。這份揪心，比剛才突然見到天帝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帝卻不在意現在的她是否心神不寧，對那兩個押著她的天兵一招手：“走吧。”

她極不情愿地被押著往前面的一朵云上走去，雙腿拖拉著以減慢些速度，一步三回頭。

終于一腳踏在了云上，她漸漸放棄希望的時候聽見他在后面終于應了她：“好的。”

一瞬間，放心了許多。

她想說聲謝謝，可是對象是慕子寧，她說不出口。

故事回到天庭之上，玉良緋被押到大殿之后，便一直跪在地上，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靜靜等候審判。

不知道為何，慕子寧看著她跪在那里，原以為會有勝利的快感，其實半點也無。

天帝道：“掌花仙子玉良緋所犯罪行，我再重復一遍。擅自介入狐類爭斗，盜走狐王印，企圖暗殺狐王慕子寧，被關入天牢后，仍不思悔改，越獄后又到狐王登基大典作亂。念起罪孽深重，剛才在尾狐山上，狐王和南海道人建議，將其打入六世輪回，受人間之苦。其他仙眾還有沒有什么意見？”

眾仙里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雖然說平日里與掌花仙子都不是很熟，一方面因為她年紀最輕卻階品最高，引了許多仙人的嫉妒，另一方面她雖然待人也算和善，可是從來不參加仙眾之間的任何活動。

縱使她階品再高，如此恃寵而驕，天帝也不會饒過她。這么一想，其他仙人都在想，自己以后也還是老實一點的好。

于是，其他仙人也只是小聲議論著，卻沒有人出來為她說話。

只有帝后琴終是按耐不住為她求情。

“空，緋兒雖然屢次犯錯，但是每次都不至于太嚴重。打入六世輪回，罰的太重了些吧。要么，還是關在天牢中一陣子，加強些守衛，多關些年歲，讓她反省一下。”

天帝嚴厲道：“這還不算嚴重，那怎樣才算？非要鬧出了人命才算嚴重嗎？”

帝后琴被他斥得微微一愣，與他夫妻一千年有余，他從來沒有對她這般嚴厲過。如今，他雖然沒有看她，語氣中卻透著生氣和疏離，讓她有些心顫，這么一想，眼圈兒就紅了。

覺察到妻子的變化，天帝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連忙側身握住妻子的手，語氣緩和了一些。

“我不是要兇你。誅仙臺是一定要跳的，可是既然琴兒你為她求情，那就免去一半，只罰她三世好了。”

帝后琴的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個轉，落在與天帝相握的手上。

“既然如此，那就罰她一世好了。再說司命星君本來就日日繁忙，要讓他再編三世命理，實在太辛苦了。是吧，司命？”

司命向前踏出一步，向天帝和帝后鞠了一個躬，抬頭正對上帝后期待的眼神。

帝后的眼淚向來是天帝的軟肋。眼看得現在天帝臉上嚴厲全無，只一心為妻子擦著眼淚的樣子，他也只有順著帝后的話往下說。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咳嗽兩聲，慢慢說道：“是啊，最近人間人數大漲，月老那邊的紅線又總是出問題，人間的命理盤已經十分復雜了。光是將掌花仙子一世的命運插入其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天帝思忖一會，最終還是被妻子的眼淚給說服了：“好吧，那就罰玉良緋跳下誅仙臺，受一世輪回之苦。”

懲罰已定，玉良緋被押入天牢等待行刑。其他仙人也盡數散去，還紛紛議論著，有后臺還是管用的，六世都硬生生被減成一世了。

玉良緋跳誅仙臺的那一天，帝后去送她，可是跟她說了沒幾句話，帝后便淚眼婆娑的。終是不忍心親眼看她跳下，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其實囑咐了又有什么用，誅仙臺一跳，前塵往事盡會忘掉，她的記憶會變成一張白紙，等待命運的書寫。雖然，她此世的命運早已由司命星君寫好，這也注定了這一世她注定過得不會容易。

她眼睛有些酸澀，卻強忍著沒有流淚。目光中閃入了一個身影，竟是那新任狐王慕子寧。這讓她很是意外，沒想到最后還能見他一次。

“狐王當真是謹慎啊，還怕天帝誆你不成？他說讓我跳誅仙臺，我便真的會跳的。”

慕子寧那張平日里常含笑意的臉上，此刻卻是鎖著眉頭，面色有些陰沉。他搖了搖頭，慢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來，輕輕撫上她的面頰。

“我以為你把千須仙境燒了的時候，真是恨透了你。可是當我趕到那里，看到完好無損的仙境，便不那么恨你了。我以為讓你得到應有的懲罰，我會很高興，可是卻沒有。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呢？”

她沒有躲開他的手，在這個時刻，她仍然有些留戀他手的溫度落在她面頰上的感覺。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重復了一句：“是啊，這是為什么呢？”

他微微低頭，眼睛直視著她的雙眸，想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可是沒有。

“玉良緋，你能不能告訴我，在玉清山上，你與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

讓他忘記那段過往，原來還有意外的效果啊。那就是讓他時刻被自己的好奇心驅使著，在迷茫中不斷地追尋著那段記憶，而最終仍不可得的絕望也在一點點侵蝕著他的身心。

原來不止她一人為了玉清山而痛苦啊。想到這里，她唇邊揚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第一次見你時，你是狐妖，我是上仙。我不顧身份的差異接受了你，與你許下永不分離的誓言。

“可如今你升了上仙，我卻要去做凡人。后來我又覺得，做個凡人也挺好的。

“之前是你忘卻前塵往事，如今換做是我把你全部忘掉，即使只有幾十年，也能逍遙快活。”

玉良緋說這話時，并未帶著應景的悲傷，相反，語氣云淡風輕，眼睛彎彎，露著一絲狡黠。

慕子寧知道她只是在撩撥他的心神，卻還是被她牽動心神，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她卻快步向誅仙臺邊跑了去。他只抓得她上衣末梢的一處衣袂，下一瞬間又從他手中滑走了。

她站在誅仙臺的當口，又回過頭來，沖他一笑，仍是那明媚的笑容，仍帶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在里面。

“慕子寧，你會來凡間的對嗎？”

話音未落，她便決絕地跳了下去，干脆利落，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他追過去看，只看到她粉色的衣裳在云端翩然飛舞，恰如一朵遙遙墜落的桃花，不一會兒便飄出了云深處。

永不分離的誓言，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后來，是誰背棄了當初的誓言？

玉良緋，我會去凡間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