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接到魔界傳來的消息，西魔王，也就是妖王夏梓崗病逝。這個消息像是一塊石子，在平靜的仙魔兩界之中頓時激起了千層漣漪，波濤迭起，眾說紛紜。聽到這個消息我自是心里難受，打算和凌夜去西魔界看上一趟，“他前不久還好好的，怎么就病逝了。”凌夜道，“妖不同于仙，仙的仙力仙氣不會隨著心情，星象變化，而妖魔就會，他許是修煉沒有把握好星象，修為散盡的事情也是有的。”我端起茶盞，飄去浮在表層的幾根茶葉，“這也就是為什么妖不用于神仙可是？”凌夜點點頭，“嗯?！蔽颐蛄丝诓瑁斑@件事情大多數人是怎么說的？”凌夜思量了片刻，“有一種是說得了重病，治療不當以致身亡?！蔽业?，“那另一種呢？”凌夜挑眉，“方才哪一種是西魔界對外的說法，還有一種，是說因為你?！蔽沂种械牟璞K沒端穩，直直砸在地上，瞬時茶水四濺，白瓷碎裂，凌夜看了我一眼，“這個當然不可信?！蔽页镀鸫浇?，“不可信......嗎？”我的心里重的很，還很難受，一方面是因為我欠了夏梓崗很多，他卻英年早逝，一方面是他的病逝，我總覺得不是病逝，似乎是與我與關，但我這是單方面感覺，也并非真實，但夏梓崗的病逝似乎來的太快，太突然，我似乎才和他見過不久，他就忽然病逝了，這委實讓我措手不及，在我印象里，夏梓崗是個有些紈绔不羈，慵懶，卻十分妖媚的人，他的臉不同于凌夜的冷峻，不同于南宮清柔和的美，是另外一種感覺，甚是蠱惑人心，我還清楚地記得他的一頭銀絲垂下，美的宛若碧潭飄雪，他的眸子是銀灰色的，眼角微揚便可以把人的魂鉤住，所謂妖物惑眾，便是如同夏梓崗這般吧。宮娥收拾去了碎瓷茶水，給我換上一杯新茶，我道，“我還記得當時在虛空幻境，我親手取了‘夏梓崗’的性命，嘖嘖，當時可是哭的停不下來，當時他的真假我已經分不清楚，但這一次他又死了。”我苦笑著，“到底是不是我害了他也指不定?！绷枰轨o靜地看著我，“你就這么害怕欠別人東西嗎？”我點點頭，“很怕，也許也是因為小時候從來沒有人對我寄予過，我根本不能很平靜的接受別的給予，對我而言，那就是虧欠?！彼o抿著唇不語。我道，“夏梓崗其實本人不錯，真的不錯，對我也很好，只是我跟他有緣無分罷了?！绷枰沟溃暗怂啦荒軓蜕峙滤F在已經輪回了，你不如把你心中的歉疚放一放？”我淡淡微笑，“我也想，但能不能做到，就另當別論了?！蔽颐蛄丝诓?，“這是什么茶？”凌夜道，“春雪?！蔽业?，“這茶很好喝，不苦，還帶著些清甜?！蔽液攘藥卓诓杷?，道，“走吧，我們是不是去西魔界？”凌夜道，“你若想去，我陪你去便是?！蹦请p全無波瀾的雙眸，卻含著淡淡的寵溺，我輕笑，鉤住他的胳膊出門，我們騰著云去，靠近了西魔界，靠近了夏梓崗的住處，映入眼簾的是那無邊的雪白，雪白的綢緞，雪白的蠟燭，和那棺材里不如往昔的蒼白容顏。我站在棺材邊愣神，有些不太置信里面躺著的是夏梓崗，但那熟悉的五官，和微微硬冷的皮膚，告訴我，他的真的死了。人死之前會回光返照，但他卻不見絲毫的紅暈光彩，能明顯看出久病的蒼白和虛弱困倦。他的皮膚不知是因為妖，還是久病，暖黃的微光照在他的臉頰上，有著說不出的剔透，像是許久沒有曬過太陽。他原本嬌若玫瑰的薄唇，此刻卻是沒了血色，蒼白的嚇人。我可以看出他唇上沒有擦去的星點血色如同殘陽。他的銀絲落在棺內，梳理的整齊順滑，他緊合的雙眸讓我開始想象他睜開眸子有多美，那眸子好看的宛若銀色的星辰，燦爛奪目。他仍舊妖嬈，身上雪白的衣服不染一絲塵埃，服貼的套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可謂完美的身姿。他雪白細長的手指中握著一個卷軸，上面也有淡淡的血跡。我呢喃道，“我還是喜歡你穿著艷麗明媚。”手上雪白的紙錢被銅盆里的火舌舔上，化為灰黑的粉末。凌夜也把紙錢放進來，隨著火焰的跳動焚盡?？諝饫飵缀趼劜坏饺紵堝X特有的味道，反而蘊藏著馨暖的花香，一波波蕩漾開來，溫暖干凈。四周放著香爐，飄著渺渺白煙，為夏梓崗操持葬禮的人，必然是一位有心之人。來往的人很多，臉上大都僵硬著，看不出表情，我也知道，夏梓崗死了，難過的人能有幾何？大部分人不過是來走個過場便又去滿面笑容的恭喜新的君王了。但夏梓崗膝下無子，想來應是他的兄弟接任。我望著棺材里的人淡淡嘆了口氣，我對夏梓崗的死而難過，不僅是因為他對我很好還愛過我，也是因為他不失為一位好君王，奈何英年早逝。我身旁那琉璃燭臺上滑下一捧乳白的燭淚，燭光在白天弱的看不出來，只有那赤橙色的燭火跳動，在這除了黑白別無他色的地方，分外刺眼。我暗暗的想，你輪回之后，愿你莫要再生到帝王家，就連去世，何人憂愁何人喜你都不得而知，也愿你莫要遇見我，不要為我而傷心，不要為我至今膝下無子，更要體態安康，不要像現在，如此可惜。一陣微風吹入室內，他身上的白衣輕薄，微微搖動，和著那馨香，往日的妖嬈依舊，此刻的硬冷少了幾分，多了幾分柔和，我沖他微微笑著，“我走了，再見，夏梓崗。也愿我們‘不再見’吧?！彼磉呬仢M了銀發，陽光自他的發間灑下，襯得銀發異樣晃眼。一縷發落到他的頸子里去，有了幾分往日的慵懶。我正欲轉身離去，卻有人拽住了我，我轉過身，見到的是當年的雙生兔妖，一個穿著白衣，一個穿著黑衣，那黑兔耳的薛紫陌開口，“蘇姑娘，我們有事要同你說，你可否愿意與我們小坐一會兒？”我點點頭，給凌夜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回去，凌夜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后來被那一見凌夜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拽走喝酒去了。薛紫陌和薛雪珀待我去了別院坐下，燒了壺酒正沸，酒香四溢，光是聞著，就醉了。薛紫陌幫我斟上酒，“王的去世是不是對你挺意外的？”我點點頭，“是很意外。”薛雪珀喝了口酒，“其實我們一點也不意外?！毖ψ夏暗?，“自你那日被那冷凌夜搶親搶了去，王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毖ρ╃隃\笑，“別人不知道，但我們是王的貼身侍衛，可是清楚得很?！毖ψ夏皩⒕票瘟嘶?，然后一飲而盡，“王整日郁郁寡歡，極愛飲酒，幾乎是以酒度日，每一日都是醉醺醺的，但他什么都忘了，忘了政事，忘了他物，但他唯一沒有王的就是你?！毖ρ╃険荛_垂下來的一縷淺青色長發別在耳后，“王整日念著你的名字，喝酒時念著也好，最后病重夢里念著你也好，一邊哭一邊笑念著你好，王平日幾乎不怎么說話，而說你的名字，更是最多。”薛紫陌幫我再斟上酒，“你定是不知道，王最后久郁成病有多么可憐，看得我和雪珀心都疼，他得病，是治不好的，畢竟心病放在那里，他經常吐血，身子虛弱得緊，飯也吃不下去，他后來不再喝酒，開始畫畫，畫的全是你，畫了很多，但他每每畫完就會燒掉，說是不像你，但在我們看來，已經很像了?！毖ρ╃甓松弦槐P桂花涼糕，“我們也曾勸過讓王去找你，但他說，他怕打擾你。”他們一個接一個說著，我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說什么，只是一變聽著，一邊喝下杯中的酒，這酒烈的很，卻不知怎得，不醉人。薛紫陌道，“你此刻喝的酒，也是王的最愛，叫做星辰醉，他說喝完可以看到你的眼睛。”她笑笑，“王真的好傻。”薛雪珀給我一塊桂花涼糕，“你可是看到王手里的卷軸了？那是他最后畫的一幅，也是他最滿意的一幅，他說那很像你?！毖ρ╃觐D了頓，“但現下看來，神韻面容確實像的緊，但你當初和他時，是有一頭由上到下從銀白過渡到蓮花的粉紅。我們本也記得不大清楚，但王記得好清楚，他連你的頭發顏色的深淺都要求高的很，為找到和你發色一般的顏料，可謂是找盡魔界各處尋來?！蔽铱戳搜鄞瓜聛淼募t發，薛紫陌道，“王會下葬到地宮里，會為他再準備一口棺材，里面放著和你等大像極了的木雕，我們本想殺了你為王陪葬。但在王離去的清晨，他在最后，還拿著你的畫像，一次又一次勾勒那再熟悉不過的線條，他也不忘了保護你，歷代的妖王最后的旨意永不可違背，大都是保重山河之類的，但他卻說，讓我們死也要保你性命，哪怕傾盡所有。”我有些握不住白瓷酒杯，那酒杯里仿佛還浮現出他的臉，妖媚，動人......薛紫陌道，“我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是想讓你非要換王什么東西，只是想告訴你，王他真的很愛你，他輪回若是遇到了你，他不愛你便罷，若愛上了你，你可不可以給他一個機會？”我一怔，見薛紫陌垂眸望著手中的白瓷酒杯，一顆淚珠濺入杯中，泛起漣漪，所謂主仆情深，也不過如此吧。薛雪珀淡淡的微笑著，“蘇姑娘，那卷畫，你若是想要便拿去，本來王就是要送給你的?！蔽尹c點頭，“夏梓崗......他走的時候，可有給我留下什么話？”薛雪珀道，“自然有，說讓蘇姑娘‘跟隨心意，與有緣之人白頭偕老’?！蔽业男χ?，不知是這入口火辣氣勢浩瀚的烈酒星辰醉所致，還是因為夏梓崗，腦袋里混沌著，也清醒著，混沌之戰，卻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臉，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略帶慵懶蠱惑的嗓音，也能清醒的感到心里淡淡地抽痛，和深深的打動?？谇恢?，空氣中，肺腑中，都蘊藏著酒香，浩大如同星辰，卻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意味，像是他嘴角給我一向意味不明，卻異常吸引人心的微笑，純真，也柔媚，說是柔媚，卻覺得妖媚更貼切，也似乎更夸張，那最多的不只是邪氣紈绔，還是那計策，還是那早已有了的悲痛，苦澀。桌旁圍坐著三人，只見烈酒滾沸一點點倒滿喝去，卻不見有一人開口說話，酒香之中又暗藏了不同的心事，淡淡的愁緒隨著酒香波波飄散愈加濃重，別院里的幾樹金桂飄香，卻只剩一樹殘花搖曳，落花落滿地上，金色的花瓣隨風而掃動地面，劃過一道道弧形，凄美空靈異常。我仰起頭，天空低垂如同灰色的霧幕，濃墨流動在云端，壓抑之間，卻不少那淡淡的美。這像是要下雨了，我起身正欲告辭，薛雪珀道，“我陪你一同去取畫吧?！蔽尹c點頭，道，“好?！弊叩焦撞呐赃?，我伸出手握住夏梓崗早已冰涼僵硬的手，慢慢抽出那個卷軸，這過程不甚容易，他握的很緊，指端的觸感告訴我他的手真的好涼，我把他的手放好，攤開卷軸來看，畫上是我，那時的模樣，幾乎與畫上沒有偏差，我一身藍衣飄飄，頭發像是一根根勾勒出的，逼真的嚇人，那五官的仿真度，幾乎與我本人相差無幾，那臉上，動作的神韻，可謂畫的淋漓盡致，我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搖著扇子，薛雪珀笑得，“畫的像吧，王可是花了很久呢。”淚水不知何時從眼睛溢出滑落下來，我道，“很像，非常像。”我小心地將卷軸卷好收在袖中。薛雪珀道，“你要是有事直接來找我們便是，王畢竟給我們下了旨意讓我們好好保護你，所以，你若是有危險，來找我們便好。我點點頭，“那就謝謝你們了?！惫撞睦锏娜怂弥k靜，“何時下葬？”薛雪珀道，“明日傍晚。”我道，“那新上任的妖王呢？”薛雪珀道，“是王的弟弟，跟王從小感情好的緊，你也放心，王的弟弟會是位好君王?！蔽倚πΓ澳蔷秃??！边@里淡淡的熏香還沒有全部散去，但是香爐里的香早就燃盡了，薛雪珀似乎也發現，走過去添好了香，之間一股白煙從香爐中探出來，飄散在空中，我道，“這里是你和你姐姐薛紫陌布置的？”薛雪珀點點頭，“自然也是有別人幫忙，但是大都是我們布置的，畢竟他人來布置委實不放心?！彼D了頓，“你剛剛看到我姐姐哭了吧，你是不是覺得主仆情深？”我怔了一下，本能的地點點頭，薛雪珀看著夏梓崗，道，“姐姐她又何止是主仆情深，雖然她從未承認過，但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她喜歡王。”薛雪珀放下香盒，“我和姐姐同胎出生，一起長大，她雖是口上不說，但心里她自己也是清楚的，她更也是清楚自己無法和王在一起，便也只能默默地守著王，其實姐姐她打從心底里羨慕你，因為王真的很愛你，奈何你們也有緣無分?！毖ρ╃昝嫦蛭?“蘇姑娘，這幾日你可是小心些?！蔽乙蓡柕溃盀楹?？”薛雪珀道，“雖說知道王的死與你有些關系的人不多，但還是有人，難免有些王的忠臣可能回來要你性命，我和姐姐自會盡全力保護你，但不代表，這保護一定奏效，畢竟王臨死之前下的旨意但是讓我和姐姐二人保護，所以，你定是要小心些，如果可以，好好待在仙界，不要亂走動，最好帶幾個護衛在身邊，即使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王，也定是要好好活下去?！彼Φ萌岷偷唬S是和夏梓崗呆久了，她的眉眼之間還有幾絲夏梓崗的神韻，我淺笑，“自然會的，你們不必去擔心我，夏梓崗走了，你們.......”薛雪珀道，“我怎得把這個忘了？將王下葬后，我們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重重菜之類的?！蔽殷@訝道，“你們不再宮中待著了？那么好的身手，去種菜，真是可惜了?！毖ρ╃甑溃耙驗樯硎衷俸靡矔鄣陌?，再一個，就算，我有這心，也未必我姐姐有啊，她肯定不想再待下去了，不過也好，這里姐姐對于王的回憶太多，走了，興許，姐姐她還會好受些?！蔽艺郎蕚潆x去，“那我就走了，謝謝你們今日的招待?！毖ρ╃昕戳搜酃撞?，道，“嗯，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