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行多年，布魯已無數次以各種方式回到圣迭戈路的家中，與米切爾蜜月后從普羅旺斯回家，在外出差錯過女兒的出生后回家，被惡作劇后從警察局回家，然而無論哪回的心情都沒有這一次來得復雜，布魯知道，在“那群人”神秘與恐怖的行徑之下，這也許是自己最后一次聽到女兒喬伊的聲音了。

從搖下來的車窗向外看了看，道旁的公寓已近在眼前，甚至四樓的窗子還開著。沉了一口氣，布魯打開車門正準備從副駕駛座處下車，這時就被米迦勒叫住了。

“布魯我的孩子，你先回去吧，我會再來接你的……下車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你記得嗎？你父親有沒有提到過有關于巴西利亞的十字架，或者是有關于大勛章之類的事？”

“嗯，那是什么？對不起，導師，或許是我忘記了吧。”布魯他一只腳落在汽車外面，手撐著車門隨口答道，“在我印象中，父親沒有跟我提起過你說的東西。導師，容我冒昧，那東西很重要嗎，不然我可以回鄉下問一下我姑姑，關于父親的事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米迦勒輕嘆一聲，帶著他標志性的親切笑容，但沒有轉過頭看著布魯，“好吧，我知道了。其實那東西說是重要，倒也不貴重，說不重要的話，它卻是我跟你父親之間的信物。這么多年了，它一直被寄放在你父親那里。既然老布魯已經不在了，我想一方面可以把珍貴的東西拿回來，另一方面也可以讓我不時借它追思一下老朋友。”

聽到這樣一番話，布魯的心里還是頗為感動的，他下車推上車門，朝米迦勒點了點頭。望著駛過長街消失在街角的轎車，布魯心里多少有一點悵然若失。慈愛的父親久居鄉里，甘愿與母親一起享受田間地頭的安逸生活，現在雖然已經辭世多年，但能有這樣一位知心念舊的老友至今緬懷，至少從父親的角度，他在天堂里一定會感到無比欣慰的，無論米迦勒是出于什么目的。

靜靜的走進熟悉而溫暖的家，眼光掃描過的一切卻孕育著陌生與冰冷。擺在大桌上的老座鐘，每一個零件都經過精心的打造，那是父親親手為布魯做的生日禮物；門邊一側的照片墻上，里面都是布魯大學時候的照片和文學獎狀，每一件背后都書寫著一段充滿歡笑的記憶；沙發上面懸在墻上的大拼圖，那是用布魯懷抱寶貝女兒時的相片做成的，畫面上笑得甜甜的喬伊那年剛滿三歲……男人的手掌輕輕地撫摸過那些物件，眼睛極力的想儲存下整間屋子，然而此刻的他更清楚，它們真實重量形成的畫面卻有一種生命不可承受之輕。于是，他打開臥室的門……

打開臥室的門，悄悄躺在喬伊的身邊，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這么大的孩子都是樂天派，他們無拘無束，他們自由純粹，大人世界的復雜與紛亂好像與他們無關，他們總是能玩得很開心。下午放學時還和小朋友們在街上很有精神的瘋跑，晚上剛洗過熱水澡就又乏又累的睡著了，小家伙嗜睡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呢。睡夢中，她的嘴角微微上翹，細致烏黑的發絲搭在紅潤的小臉上，小小的紅唇與皮膚的白嫩色彩分明，讓人心生憐愛，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布在臉頰兩側，淺淺的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顯露出清雅靈秀的光芒，只是一雙晶亮的眸子被遮住，不知她的小腦袋里想到的是什么。

“鈴鈴鈴~~~”，突然響起的的電話鈴聲讓人措手不及。生怕把喬伊吵醒，她迅速地接起了床頭的話筒，臥室里的塞西莉亞也在想，這時會是誰打來的電話呢？

塞西莉亞握著話筒小心翼翼的回頭確認小喬伊并沒被吵醒，接著幫她掖好被子，而另一邊則驚人的傳來了她所期待的聲音。

“塞西莉亞嗎？”坐在家里喬伊的小床邊，布魯思考了幾個小時才艱難的打出了這通電話，同時，這個男人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喬伊還好嗎？”

“布魯，你是布魯！你死到哪去了，我們都擔心死了……”本來塞西莉亞想著再見到布魯時一定有好多話要說，可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女人卻哽著不知該先說什么了，眼淚又一次盈滿在眼眶中。“我給你找好了律師，但警察局說無法形成控告你的有利局面，而你已經離開了。接下來的兩天我們一直在等你回家，再這樣全無音訊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撒什么謊騙你女兒了！”

“喬伊呢，她怎么樣了？”

布魯急切的想知道女兒的情況，想要確定喬伊還很安全。然而他不知道，敏感的塞西莉亞已經從他顫抖的語調中聽出了一些不對勁。“喬伊很好，洗過澡剛剛睡著。”

“不要叫醒她，這就好，我就放心了……”布魯長舒了一口氣，沉掉了心里懸著的大石頭。

“讓人不放心的是你。布魯，我覺得你有點不對勁，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塞西莉亞突然地發問讓話筒另一邊的布魯不知所措，“我……我很好，非常好……我現在就在家里……”

“那我把喬伊送回去，順便也看看你，現在時間還不算晚……”

“不行！”布魯猛然間的一聲打斷著實嚇了塞西莉亞一跳，也讓她產生了更大的疑惑。當然布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常，馬上調整了狀態，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其實，我還有其他的事情。是幫父親的老朋友一個忙，可能要花很長時間，也可能幾乎沒什么時間打電話回來。另外，事情極其緊急，抱歉由于私人事情的干系而沒辦法說明，但我必須馬上離開，所以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幫我照顧喬伊。跟她說‘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幫別人的忙’就好，讓她暫時住在你家，但別讓她去學校。”

“塞西莉亞，你能發誓保護喬伊嗎？”那聲音此時又轉為了懇求。

“布魯，不如我們先見面再說……”

“我沒那么多時間了，以最好的朋友的名義，我求你了，塞西莉亞，你發誓會保護喬伊！”布魯又變得激動起來，但這一次他說的倒相當符實，他沒那么多時間了。

“好吧，我發誓！”

就在塞西莉亞還沒完全說完的時候，電話被突然掛斷了。

已近深夜，圣迭戈路一棟公寓背面僻靜的地方，一個身形瘦弱的男人壓低著帽檐，背著準備好的包，輕手輕腳的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中。

米迦勒洗漱完畢，剛剛想要上床睡覺，“喂，烏列嗎……嗯，好……嗯，我知道了，讓他去吧。不要殺他，也不需要盯著他了，那孩子是受上帝召喚的天使，他早晚會回到我們身邊的……”

導師來自地獄深淵般的聲音依舊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