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毒打之后，齊銘切了一聲，拿著宣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接下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去面對九州自黃昏國以來便傳承至今的優良傳統——考試。試題很簡單，默寫《楚風·微歌》。這個自然還難不倒齊銘，可他就是不喜歡考試，換一種說法叫做皮癢。所以他即使是會的東西也懶得往紙上寫。

開什么玩笑，寫毛筆字很累人的。

《楚風·微歌》大多是簡化字和疊詞，雖說長得要命，但是這些最大不過八歲的孩子都還能夠默寫下來。只是時間用得久些罷了。考試中途，徐夫子突然有事出去了，換了一位年輕的監考。這位秀才是剛剛來學堂任職的，一般來說，新面孔最容易讓人生出捉弄他的想法。

“那邊的三位同學，考試在半柱香之前已經結束了。”所有人都已經交卷了，除了某三個人。確切的說，是三個不懷好意的家伙。新來的先生人不錯，在交卷時間到了之后還慢吞吞地整理卷子，等了這三位同學半柱香的時間。這種老師一般很受學生的歡迎。不過在齊銘的眼中，“天下的老師一般賤”。

“同學請教卷，如果再不交卷的話，你們的成績就將記為戊等（最差）。”新來的先生最后一次催促三人，卻換來齊銘的一句“閉嘴。”對此，他只能苦笑搖頭，然后把手上的最后一張卷子吹干、放好。

其實太史瑜本人是奉行尊師重道原則的，他早就想交卷了。可是收到元寶那“三兄弟同生共死，等我抄完”的目光信號，還有看到齊銘那“敢交卷你就死定了”的眼神，不得已，他還是坐到了最后。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元寶終于丟下筆長出了一口氣。看樣子基本是抄完了。太史瑜噌的起來想要交卷，但是當三個孩子走到講座前時，卻遭到了新老師的拒絕：“抱歉，孩子們，你們已經錯過了最后的交卷時間，我不能收你們的卷子。”

對此，齊銘在兩位同伴能殺死人的熾熱目光下無奈地湊了過去。

“這位同學，現在已經過了交卷時間。”先生對齊銘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到底是年輕人，對學生的態度可比徐夫子好太多了。但是齊銘深吸了一口氣之后，臉色陡然沉了下去，棕色的眸子如死水一般沉寂，冷冷地瞪著先生。他說話聲音中威脅的語氣再明顯不過了：“你必須收！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先生見狀不由一愣，不過一個五歲孩子的威脅實在是沒什么效果，他只是笑了笑：“我可不知道你們是誰，就算你們是太子，也得遵守規定……”

話還沒說完，齊銘突然抓起了桌子上的考卷，連同自己手里的三張一起朝天上丟去然后扭頭就跑：“撤退！他不認識我們！”

三個小鬼非常有默契地沖出了教室，留下目瞪口呆的先生看著漫天紛飛的試卷。

觀鳥，這在九州的學堂教育中并不罕見。在緊張的學習之后，游山玩兒水放松心情才有益于學生的身心成長。而且這么做對于激發學生作詩寫文的靈感也有莫大的好處。這應該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但是對于鎮口縣聞香學堂的徐夫子來說卻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在他的課堂里，有著鎮口三奇俠這樣的存在。

徐夫子出身書香門第，崇尚高雅藝術，過著清平淡雅的生活。古書、詩畫與遛鳥是他最喜歡的消遣。在聞香學堂中就存有他花費大量心血收集的古書和字畫。其中甚至有《海國圖志》這種在月氏時代被列為禁書的絕版書籍。除此以外，徐夫子還有一只名為聽風鳴翠的綠毛八哥。一般的八哥皆黑毛，這一只聽風鳴翠可被徐夫子看做了心頭肉。

聽風鳴翠一直被掛在學堂的觀心軒中，學堂的幾位先生都十分歡喜。閑來無事之時，在觀心軒就著院長的那展歙縣出產的歙硯，畫兩支牡丹，點兩朵梅花，何其快哉。

但這一切都在鎮口三奇俠齊聚后被打破了。

徐夫子至今還記得上次去觀鳥，他問學生名最愛哪種禽類。三奇俠異口同聲答道：“炸雞。”

一開始徐夫子只當是孩子的玩笑話，一直到他發現那一只聽風鳴翠變成了那一串聽風鳴翠，他才追悔莫及。三奇俠一邊大快朵頤，嘴里還在抱怨：“肉太少了……可惜沒油，只能碳烤了……切，一嘴的墨水味兒，早知道不用那東西點火了……”

墨水味？用什么點火烤雞上會有墨水味？

當發現觀心軒里頭掛的字畫一半都堆在篝火邊，三位小少爺正時不時往火里漆“柴”時，徐夫子想死的心都有了。不過當時齊銘手里正拿著《海國圖志》一張張撕，徐夫子只能把以死報國的心思放一邊，救火先。

要不是三奇俠家中有錢的有錢有勢的有勢，徐夫子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這三個不成體統的家伙趕出學堂。平時這太史瑜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好學生，金元寶雖然調皮但也是能對付的。自從齊銘來了之后，場面就失控了，聞香學堂中就再沒有安寧日子。

可想而知，這次觀鳥的時候徐夫子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觀鳥的地方是鎮口縣城東面的梅山。雖然同為梅山，但此梅山卻并非四大莊園梅園所處的梅山。事實上，九州有很多梅山。鎮口縣的這座只因山中多梅而得名。山腳的小湖倒映著山中梅樹因而被稱為梅湖。

聞香院諸學子的第二站便是這梅湖的鶯語畔翠煙亭。

第一站則是鎮口縣城門口那塊由月氏皇帝李隆基親筆題刻的“永鎮河口”石碑。齊銘一直覺得這皇帝的字一點兒也不好看，瞧瞧那個“口”字，雞口都比它大。

“好了，各位同學。你們都知道規矩，我就不再強調了。現在可以去觀鳥了。”徐夫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三五成群在湖邊散開的孩子們，“志寧同學，嗯，不錯的喚鵑笛。哦，好一句‘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不過此處借用柳永的望海潮并不貼切，畢竟這梅湖無荷，梅山無桂……”

“梅山當然有桂樹！老人們都知道‘老桂仙’的故事。”一個六七歲的俊秀小男孩很認真地說道。對此，徐夫子只是淡淡一笑，隨即轉向別處：“子美同學，這風箏是你爺爺做的吧？很漂亮啊。義山，這只小鳥好漂亮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太史瑜（字義山）話沒說完就被某人的招呼打斷了：“死魚，快點兒把毛弄干凈，油熱的差不多了！”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柴味，狠狠地勾起了徐夫子生平最不愉快的回憶之一。

“子致！遠之！把油鍋從火上拿下來！”

“老師，貌似沒有規定不能夠炸雞呀？”

“上次吃了老師愛鳥還不作罷，今天又要整出什么勞什子出來！”

“老師，我們不能總是生活在過去呀，凡事總要向前看。”

“不行！趕緊給我把火熄滅！”

“切，公報私仇的老家伙，不就是烤了一只笨鳥嘛！都過來快一年了還在記恨我……”梅湖畔的樹林間，齊銘一臉郁悶地踢著小石子。剛才鳥還沒下油鍋，徐夫子就沉著老臉沖了過來讓三奇俠熄了火。按照慣例，學生們要在這湖畔住上一夜，次日再登上梅山看日出。這柴火一般都是全體學生一起拾的，但是這次徐夫子借口對其他學生另有課程安排，讓齊銘一人去拾柴。

對于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齊銘才懶得干呢。

“本少爺是要成為‘人王’的天才，怎么能干這種低三下四的活兒。”這是他最常用的借口。“不過正好擺脫了那糟老頭兒，趁這機會到后山去看看。”

關于梅山后山，鎮口一帶歷來有著無數的傳說。這些傳說都是圍繞著“梅桂戰爭”。相傳上古之時，這梅山（當時還不叫梅山）乃是九州三十六洞天之一。當時仙人兩界有通天塔相通，歲寒三友與掌管日月的兩儀祖師都相中了此山，四人在此大打出手。兩儀祖師因為曾得到了陰陽本源之力，揮手間掌控兩儀，被視為仙界最具潛力的地仙，力敵三大地仙歲寒三友而不敗。大戰之中，四位大神的神力遍及整個人界，因而在人界顯化出了松樹、梅樹、竹子以及代表了兩儀祖師的桂樹。最終，兩儀祖師慘敗，雖保住了姓名卻因傷勢過重而化作本體老桂樹隱藏在了這梅山中。歲寒三友松竹二友盡皆被打得形神俱滅，唯有梅神獨霸此山，卻怎么也找不到兩儀祖師的本體。

千百年來，倒是這梅山的居民時不時有遇到仙蹤奇緣。其中比較靠譜的就有“太史公（太史瑜的父親太史忠國自號太史公）桂花樹下寫春秋”“齊巡撫（齊銘的父親曾任月氏帝國的巡撫）風雪桂花樹”“金錢（金元寶的老爹）拾桂成金”。

因為老子們都有桂花奇緣而且得益匪淺，所以三奇俠對于這老桂樹是垂涎已久。可惜了，平時他們三個孩子是不可能出城的，而歷次觀鳥，徐夫子都重點關照他們，令他們也沒有機會溜去后山。

現在，機會來了。“雖然元寶和死魚不在可惜了……算了，下次有機會再帶他們來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