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瑤一笑握著通條翻撿炭盆把火撥旺后用炭夾子加了幾塊銀炭擱進去。茉笛仍低頭擺弄這個長得像是金蛋的銅缽子，這個哪里象缽子，分明是個金蛋嘛，上頭還有窟窿。

“瑤姐姐，用這個怎么蒸花露？花露能吃么？”茉笛奇道。

茉瑤點點小茉笛的鼻頭，說：“就知道吃。想知道怎么用這個蒸花露是不？””

“嗯嗯，怎么蒸？笛兒好想看吶。”茉笛雙眼微瞪，眉宇間滿是迫不及待。

茉瑤微笑：“真的想看？”

茉笛用力點頭。

茉瑤笑說：“那小笛兒得幫姐姐取幾樣東西，沒了那幾樣東西花露蒸成了也是白費。”

“姐姐盡管吩咐，笛兒一定辦到。”

“你替姐姐去趟王嬸兒那里，支一錢白檀，一錢麝香，一錢珍珠粉，一錢荷花粉，兩錢蜜蠟，就說是我要的。”茉瑤說著從腰間隨身荷包里取出一塊玉牌遞給茉笛，“拿牌子去好讓他們記賬。”太子府里管事的丫頭小廝像茉瑤墨瑜都有一塊玉牌，正面刻火云紋，背面則是各自的姓名，支領東西出入大門都以此為憑證。

茉笛接過玉牌，茉瑤摸摸她的小腦袋說：“晚上姐姐給你做杏仁奶酥和藕粉桂花糕。”

“要多放糖！”提起吃的，茉笛整個人都精神百倍，撂下一句話，風一樣的竄出屋子。

茉瑤整平茉笛甩開的簾子，略想了想，還是挑了簾子出去，她往北穿過院庭，過一道角門，眼前又是一處院子。再往北走幾十步左轉這間屋子是平日堆放各式賞賜的西廂房，對面的東廂房是少爺的書房，正對著的坐北朝南的主屋就是少爺坐臥起居的七步軒，少爺素喜天然，庭中并未像一般王侯人家起花園假山池塘，自然也未有什么游廊飛橋，清一色方磚鋪地，顯得闊朗莊重。東西兩廂靠近主屋的一側各開了道角門，穿過角門又是院子，兩邊各三進，這六進院子倒是花木扶疏，山石重疊，碧池飛橋，回廊九曲，大方不失精巧，再看屋宇，雕梁畫棟，碧瓦朱閣，端的富麗堂皇比那彥霆的主臥華麗了不知多少倍。這幾進院子是整個王城的懷春少女都盼著住進來的地方，尤其是挨著七步軒的兩進院子，那是給將來太子妃和太子側妃預備的。

茉瑤站在西廂房前，從腰間荷包里摸出一串鑰匙，上前開了西廂的鎖，推開門，滿屋子烏壓壓的各色名貴瓷器，式樣別致的宮燈，供上用的筆墨紙硯，還有泛著寒光的刀劍，雜而不亂。茉瑤手指一抹放東西的架子，指尖占了些許灰塵，她不由得皺眉。少爺是個挑剔的主兒，跟前只容得下茉瑤茉笛墨耘墨瑜四人伺候，墨耘墨瑜兩個小子只能打打下手，笛兒又一團孩氣，少爺這兒一進院子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收拾，自然是有許多顧不到的地方，這西廂里的東西都是平日里說話兒就用得著的，也就沒隨著其他賞賜造冊入庫，只是苦了她要常常擦拭整理，這不，只幾天身子犯懶沒收拾就落下一層灰。茉瑤小心地避過一架子字畫古玩，從瓷器架上挑一只紅釉美人觚抱在懷里，轉身出西廂，卻并不落鎖，穿庭過院轉過角門又回到自個兒屋前，隔著一道簾子聽見里面說說笑笑，便知道是墨耘墨瑜在逗弄小笛兒。

茉瑤單手挑開簾子進來笑道：“你們回來的倒快，說什么呢，這么熱鬧？”順手把美人觚放在桌子上。

茉笛原本在炕上坐著，見茉瑤進來，立馬禿嚕下來撲進茉瑤懷里，茉瑤一個踞趔伸手抱住小笛兒，故意板著臉問：“你們兩個又欺負我們家笛兒了？”

墨瑜笑說：“怎么敢？我們疼她還來不及。”

睜著眼說瞎話，大概說的就是墨瑜這種人。

茉笛從茉瑤懷中探出腦袋，仰著小臉問：“瑤姐姐，你說春天里把笛兒種在土里，秋天里會不會長出一大堆笛兒？”

“什么？”茉瑤一時沒反應過來。

“瑜哥哥說，春天里把一個人種在土里，秋天就能長出好多人。”

“啊？”茉瑤這下聽明白了，好氣又好笑，彎腰梳理笛兒的亂發，笑著說：“你瑜哥哥逗著你玩呢，人可不是從地里長出來的。”

“哼！我就知道，墨瑜大壞蛋又騙我。”茉笛鼓著腮幫子，瞪著墨瑜。

墨瑜掐著笛兒肉肉的腮幫子，挑眉笑說：“哥哥可沒騙你，如果人不是從地里長出來的，那是從哪里來的？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茉笛小手一揮拍開墨瑜的爪子，扭頭滿眼困惑地問茉瑤：“瑤姐姐，你快告訴笛兒，人是從哪里來的？”

“這……”茉瑤一時也沒法子對著一個孩子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心思一轉，便說道：“人啊，是上古的女神用泥土捏成的，女神仿著自己的模樣不停地捏啊捏啊，小泥人兒放到地上就會跑會跳，女神看著有趣就教他們做衣裳，蓋房子，還給他們賜名為人。”

“那笛兒也是女神捏出來的嗎？”茉笛一臉入神地問。

“當然啦，笛兒是女神捏出來的最漂亮的娃娃，女神最喜歡笛兒了。”

“喔！太好了，女神最喜歡笛兒！”笛兒拍手叫道。

看著她高興的樣子，茉瑤松一口氣，抬頭瞪墨瑜一眼，這家伙卻假裝看炭火，連頭也不抬。

一直袖著手看熱鬧的墨耘笑著說：“姐姐，花兒折回來了，你看看。”

茉瑤順著墨耘眼睛所指，見一口青瓷大缸里數十枝梅花密密匝匝，間或還有幾枝楊柳薔薇和打著毛茸茸花苞的玉蘭，她笑說：“虧你們想得出拿缸來裝花。”

“還不是姐姐要得急，手頭又沒家伙，只好用這個。”墨瑜抱怨。

茉瑤笑說：“還委屈了不成？我手頭還有件活兒要你們擔待，回頭一并委屈吧。”

墨耘墨瑜笑道：“哪里的話！姐姐只管吩咐。”

茉瑤便指著桌上的美人觚說：“西廂我沒鎖你們去取另外的幾只美人觚來。我記得去年皇上賞下一套六只來，白、粉、紫、紅、墨、金，六色各一只。連這只紅釉的一并拿了去仔細洗了，灌上井水，拎到我屋里就完事兒。”

“好嘞！”兩人應聲抱著美人觚掀簾子走出去。

茉瑤隔著簾子囑咐說：“小心些，別碰壞東西。”

他二人走遠，茉瑤才仔細打量起這一缸子梅花，滿室炭火一熏花香更加濃郁，深深吸進一口，茉瑤對茉笛說：“笛兒我叫你取的東西，擱哪兒了？”

茉笛正湊在一枝梅花上嗅著，還嫌不夠，整張小臉都趴進花堆里，冷不防小小打個噴嚏，暈暈的說：“笛兒擱在炕桌上了，王嬸兒說怕你用得著香研子，也叫我拿了來。”

茉瑤說：“還是王嬸兒心細，我竟未想到。”

茉笛湊近茉瑤好奇地問：“瑤姐姐，要開始蒸花露了？”

“嗯。笛兒你幫姐姐拿個竹剪刀把那兩枝全開的白瓣綠萼梅花全剪下來，用水晶缸盛了，可好？”

“好！”茉笛應著，自去取竹剪刀和夏天擺水果的水晶缸。

“小心，留神扎到手。”細細囑咐了笛兒。茉瑤才拿起通條翻了翻擱進炭盆子的銀炭，見火候未到，起身開妝奩從最下面一格拿出三個大肚子細口帶紅瑪瑙塞子的白玉瓶擱在炕桌上。這么一來炕桌上就稍顯擠了，茉瑤端起青花高腳果盤，安放到外間桌子上，里面的馬奶子不知給那個饞嘴的吃掉一半，多半是笛兒。備好了東西，茉瑤斜倚在炕上才發覺鞋襪又沾又濕，冷冷的凍得腳趾冰涼，低頭提起夾裙，見泥水糊上繡鞋，上頭繡的蝴蝶都模糊了，雪天里頭該穿小羊皮靴子，防水又暖和，今兒她還敦促笛兒穿了一雙，自己倒忙忘了。茉瑤起來開柜子取出去年做的羊皮小靴和一雙新襪，低頭見夾裙邊兒也沾了泥水，索性拿出另一條秋香色撒花裙，栓上門一并換了。靴子里的短羊毛蹭著腳心兒癢癢的又像踩在棉花上軟軟的，走幾步把門閂子打開像是踩著舞步和著鼓點，身子輕輕的漸漸暖起來。

“瑤姐姐，花兒剪好了。”茉笛紅嫩的小手捧著一水晶缸雪白雪白香味撲鼻的綠萼白梅說。

茉瑤接過水晶缸說：“謝謝小笛兒，咱們這就開始蒸花露。”說著，她拿起那個像金蛋的銅缽子雙手一扭，“金蛋”從中間一分為二，里面另有乾坤。

“分開來兩個跟小銅碗似的。”茉笛托腮說道，那個金蛋形的銅缽子從中間一分為兩個小銅碗，中空的蛋殼里藏著鐵絲蒙和數十節粗細不同的銅管。茉瑤拿出銅管按著粗細接起來，不一會兒一支一尺來長的銅管就接好了，一端有拇指粗，一端細的如同剔牙棒，她擱下手，執了銅壺往其中一個沒氣眼的“小銅碗”里注大半碗水罩上鐵絲蒙。

茉笛捏著尺把來長的銅管在指尖轉來轉去，又學著吸旱煙的模樣嘬著細細的那頭兒，還有模有樣地緊皺眉頭撅著小嘴貌似回味無窮，茉瑤見她這又嬌又憨的小模樣不禁輕笑。

“又加水又罩鐵絲蒙，好像廚房蒸饅頭的大鍋啊，就是，就是小了點兒。”茉笛奇道。

茉瑤笑說：“一想到吃的，你就聰明了，怎不見你用在讀書上？咱們第一道工序跟蒸饅頭差不離，就是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