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北雪南雨。南蠻國王城下了一天的冷雨到深夜還未曾停歇，淅淅瀝瀝清清瑟瑟，打在碧青的琉璃瓦上，滴滴答答好似朝著這萬頃樓宇訴說化不開的心事，寒風習習，懸在寂莫夜色下的八角青銅檐鈴很久很久才應聲，“叮~叮”，打亂雨滴的步調，悠長悠長回蕩在雨幕里。滿王城浸潤在這水汽淋漓，青霧迷蒙里沉睡。黛色里只余一處昏黃，那是王城的最高處，尋常百姓莫敢抬頭仰望的地方，天子的居所——長安宮。長安宮里跟天人最接近的地方是驚鴻殿。驚鴻殿是歷代南蠻王室祭祀問天的地方，基高七七四十九丈，應和上古七七四十九重天，開出一千三百六十五級半青石階，每一塊青石都是從山中取得百年石髓，細心雕磨至涼潤如青玉。主殿琉璃封頂，鋯石作壁，頂嵌明珠無數合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遙遙望去恍如水晶堆砌，所以在民間雜曲百戲里，驚鴻殿被抹去代以水晶殿或琉璃宮，一是避諱二么倒也貼切。

驚鴻殿外，兩個粉衣宮女正袖手而立，單薄的衣衫擋不住冷風冷雨，稍稍胖些的宮女跺跺腳縮著肩膀往通紅的手里呵口氣，帶著埋怨說：“凍得破皮兒，別處還好些，滿王城數這驚鴻殿最高，想躲風都沒處。”

瘦些的宮女抱著肩膀，小心地望一眼殿門，細聲說：“陛下在里頭待了快兩個時辰了，相思大人她也進去了。兩人不會在這兒待一夜吧，只苦了咱們挨冷受凍的。”葉擎蒼登基后，廣開教化風氣，故女子也可為官，相思便是南蠻第一女官。

胖宮女鼻子里哼一聲，帶著不屑低聲說：“哪里跑出來的大人，我不認得。先前，她就是個馴獸奴婢，比浣衣奴還卑賤。不過仗著小時候被陛下養過幾天，巴巴上趕著獻殷勤以為能混個金飯碗，我就看不上她那清高樣。”

瘦宮女聽著話味不對，急忙擺擺手，細著嗓子急道：“快住嘴！先前怎樣，是你我能說的？滿王城誰也不敢提先前怎樣，怕剜耳割舌的。”

胖宮女捂住嘴巴，大氣也不敢出，悄悄打量幾眼緊閉的殿門，里頭一點聲音也無，她松口氣嘟囔道：“嚇死我了，這張嘴就是管不住自個。你說陛下這么晚召她來干什么？”

瘦宮女轉轉眼珠說：“誰知道呢，我可猜不著。”兩人都抱著胳膊縮在檐柱下，瞅著屋脊上的獸頭，正東的本來是張牙舞爪的龍，前些天剛換成展翅飛鳳，這么一來屋脊上就有兩只鳳沒有龍了。

“你說這兩只鳳怎么分哪？誰大誰小？”胖宮女找話說。

瘦宮女瞥她一眼，很不屑她的沒見識，學著教引嬤嬤的語氣說：“不分大小，分雄雌的，雄鳳雌鸞，新換上的是鸞不是鳳。”

胖宮女沒好意思地訕訕說：“不都長得一樣么。”一時兩人無話，各冷各的。

驚鴻殿內，檀香繚繞暖香容容，十六級白玉階上安放著黃金王座，有美一人端坐明堂。她身著正紅宮裝，牡丹長裙曳地。外罩一件白水貂披風，頭上云髻高聳，獨攢著一支九尾鳳簪，鳳口銜著三串米粒流蘇，下墜三顆龍眼大的明珠顫顫地搖曳在鬢邊。體態豐潤，鮮艷明媚，黛眉斜裁入鬢角，眉尾上挑引出一段風流媚態，細長的丹鳳眼流轉光華，隱隱透出不可一世的威嚴殺氣，鼻若天邊新月，唇若口含丹珠。她進南蠻王宮那年才十九，一晃十年，歲月幾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看起來和十九歲時并無兩樣，只有眼睛不復當年澄澈。這位美人正是南蠻國的擎蒼女帝，廢先帝以自立的先皇后，。

十六級白玉階下跪著一個女子，她身著藍衣，烏黑的長發拖到腳跟，這么冷的天，她卻光著腳，纖細的腳踝上小指粗的鐵鏈系著銅鈴鐺，兩只腳上都有，中間由一根拇指粗的鐵鏈連著，鐵鏈蜿蜒在冰涼的大理石上。不止腳踝連手腕上也用同樣的鏈子系著鈴鐺，優美的脖頸也難逃冰冷的束縛。她安靜地伏跪著，如同一只聽話的寵物，身上的鈴鐺一個個如同啞了一樣不出半絲聲音。旁邊還有一個矮墩墩的身影，半蹲在地上，卻毫不老實，左挪右挪，仿佛屁股下是針板。但這個身影似乎很忌憚藍衣女子，不敢有什么大動作。湊近些看，這東西一身白毛，足有一寸長，毛茸茸的竟然是一只白毛大狒狒。

大殿里安靜極了，半晌，聽得王座上陛下一聲深深嘆息，葉擎蒼淡淡的說：“相思，抬起頭來。”白玉階下的女子聞聲慢慢抬起低垂的頭，身上的鈴鐺丁玲丁玲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