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放學，李慕白如這半年來的每一天一樣，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穿梭過Z市大街小巷。街上人流來來往往，身影匆匆，神情各異，車水馬龍。仍掛著一副淡如水的表情，觀賞著這座美麗發達的沿海城市，品味它漸漸淡去的陌生感和生活情景……她感覺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但她喜歡那種隔離之感，只有在這個時刻，心情才談得上美妙放松，才有足夠的時間來梳理思緒，慵懶地回味過去現在。

一路綠燈。車籃里是一個扁扁的挎包，少女騎著單車在環島路上逛著，輪廓被霞光鍍上層絨絨的金。秋風徐徐，夕陽擁抱般墜落海里，泛起萬千鱗光，悲哀壯麗。她遠眺那永恒的美景，心中寂寥滿足……是的，她已習慣這種一個人的生活。自由自在的，再無牽掛的單純自我世界。身邊是與自己無關的形色行人，愜意中，她不禁哼起歌。

漫無目的逛過，看過，李慕白放棄前去健身俱樂部，而是來到一條偏僻街道。熟稔地停車上鎖，她貓進一家Bluesnow酒館，無視告示“未成年人勿進”，靠在吧臺上點了一杯黑啤，坐著靜靜品嘗。她是這里的?？停車行跃瓶椭浪幌脖蝗舜驍_的習慣，只在一邊邊笑談邊遠遠偷瞄幾眼那昏黃燈下，一身純白校服的身影。

酒量一向很好，不知不覺已經喝掉三大杯的啤酒，繼續點了一杯。她換了個姿勢，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酒吧老板是個老波蘭人，卻會說一口純正的京片子。慈祥和藹，關心地勸她一句：“慕白，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別喝太多酒好。”

“謝謝老板?！崩钅桨渍f著，卻沒半點停下的意思，透過玻璃酒杯澄黃酒液看對方扭曲了的臉，笑了一聲，繼續喝……

一個人的生活是好，但不知為何，她定期必須來這里一次，和其他醉漢一樣，用酒精麻醉自己，才能揮去那種難耐的苦澀。酒吧里響起悠長的薩克斯，滄桑的曲調。酒精燒起了回憶，她閉上眼……

“慕白姐姐！”一個稚嫩的童聲打斷思緒。李慕白睜開眼，發現身旁紅色吧椅上多出一位小天使——是的，小天使。童子臉上嵌一雙藍眼，白勝雪的肌膚，嫩嫩的天使樣笑容泛起頰邊酒窩。凡露卡，酒店老板的曾孫女。李慕白很喜歡小孩子，便抱起她，摸了摸一頭蓬蓬的金發，輕聲道：“小美女，放學了？”

向來李慕白說話都很一板一眼，更不用提“美女”、“帥哥”這類詞匯。但灌下去五大杯酒后當然另當別論……凡露卡這種年齡最喜歡聽奉承話，笑花了一張小臉對著李慕白就是一吻。李慕白對這個親昵動作并沒有抗拒，順勢輕摟住孩子的肩膀。

“慕白姐姐，為什么每次你都是一個人在這里喝酒呢？”小凡露卡一臉大人樣地提問。

“為什么我不能一個人在這里喝酒呢？”李慕白淡笑反問，酒杯里的液體輕輕晃動。

“……的確啊，”小天使歪了歪腦袋認真思考，“可是，我覺得慕白姐姐很漂亮啊。難道不該有男朋友嗎？”

昏黃的暖色調吊燈下，李慕白眼底閃過一痕真切的憂傷……然后又轉淡，淡到看不見：“小鬼，既然是學生，就應該好好讀書。”

“可是我覺得姐姐你不像會遵守規定的人呢~”凡露卡笑容里有股孩子氣的機靈，“‘規定這種東西，就是用來打破的’。這句話不是你對我說的嗎？”

李慕白看著她，“小鬼，油腔滑調的，是跟誰學的？”

吧臺邊，一大一小晃著腿，并列坐在高高的吧椅上，溫馨和諧。這樣有幾句沒一句地聊了好久，回過神來竟已七點多一刻。擔心功課做不完的李慕白感慨今天喝得真是有點多，付了酒錢轉身就要走，寵溺地摸幾下凡露卡腦袋：“小鬼頭，你很有趣。下次來帶巧克力給你?！苯又禽p靈一跳……

砰！

李慕白直直地從吧椅上摔倒下去！

凡露卡緊張地尖叫一聲：“啊??！慕白姐姐！”

李慕白在酒吧眾人驚詫的目光里，緩緩從木地板上爬起來，耳邊陣陣轟鳴，眼冒金星。難不成自己醉了？她挺直身子努力克制搖晃，轉身咬牙切齒地問柜臺一臉“意料之中”的波蘭老人：“我到底喝了幾杯？”

“十八大杯?！闭潦镁破鞯牟ㄌm老人無奈搖頭，蒼老的臉有點佩服，“一看你就是空腹喝酒。慕白，該說你厲害還是沒有節制？”然后看向仍處于驚恐之中的凡露卡：“我的孩子，帶慕白去趟天臺醒醒酒。她這樣回去很危險。慕白，我待會給你送一杯醒酒茶過去。”

“我沒醉?！崩钅桨装櫭季髲姷卣f。

“喝醉的人都這樣說?！崩先藷o動于衷，頭抬都不抬開始配制醒酒茶。

“慕白姐姐，我們去吧。”凡露卡擔心地拉拉李慕白衣角，不由分說拽起就走。

天臺，酒吧上三層就是天臺。

北半球秋季的夜晚降臨得不快不慢，七點多鐘的時刻，天色正墨里滲藍。有幾顆早醒的星掛在天邊，分得很遠，閃爍著孤單對望……

“真美?！崩钅桨咨钌詈舫鲆豢跉?，半臥在天臺的竹編搖椅上，瞇眼望深邃的天空。風涼涼的，讓酒意減輕幾分。

凡露卡則提起裙子，跳上祖父為她做的秋千，迎著風蕩漾起來……

“去過鄉下嗎？”李慕白閉著眼問道。

“當然。來中國前，我就住在波蘭鄉下哦?！毙》猜犊ㄕf，聲音有幾分驕傲留戀，“那里可真美。蒼翠的樹林，靜謐的湖泊像藍寶石，天空總是那么遠，那么遠……”孩子的聲音在回憶里顯得很輕，“當下雪時，整個世界都是白的。精靈們在空中飛舞，憂傷美好得像盛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