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一個圈

我們在這里上演離合悲歡

逃出去就是自由

可是我舍不得走

——————————————————

白言軍的頭失去生機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躺在我懷里睡去，如同沉謐的嬰孩。我們全身濕透，分不清哪里是血水，哪里是雨水。

周圍的行人們，默默地看著跪在漫天雨簾里的我。我不可置信地、顫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后觸電般縮了回來……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對不起，直到現在我才這樣真正地凝視你。

所以醒過來好不好？醒過來，我彌補我做錯過的一切，我用一切來彌補我的自私。

“白言軍，醒醒吧，求你了……”我難得這樣卑微地乞求一個人。

只有風雨聲回答我。

我抱著他一動不動，哪管它豪雨傾盆。

……

救護車姍姍來遲時，白言軍的身體已經徹底冰冷了。

醫護人員們上來要拉開我，我抱著白言軍，冷冷地瞟了他們一眼。被我目光掃到的人神情都是一滯，然后沉默地畏縮回去……

我看著懷里白言軍的臉很久，終于痛苦地抬起頭，對著那漫天沒有盡頭的雨水與無情的烏云，仰天長嘯。

我絕望的哀鳴穿透一切直刺云霄！

我不解地質問蒼天，這是為什么??？

我悲憤地唾棄豪雨，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怨恨地詛咒命運，憑什么這樣對我??？

我他媽做錯了什么?。?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升華成了即逝的白色霧氣。

城市漫天無窮無盡的灰色雨水覆蓋一切，像是雪的眼淚。

……

回到雁樓，我在白家的門前跪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的清晨，白言軍的母親終于打開茅屋的門，血紅著一雙悲哀欲絕的眼，扶起了跪在金黃色油菜花田間的我。

“起來吧，慕白?！彼龂@了一口氣，眼神凄傷哀憐，“你是言軍舍命也要陪伴拯救的人，我必須替他給我好好活下去?！?

是啊，他拼了命地要拯救我。他花了十幾年的時光陪伴我。沉默地無聲地陪伴我。

是不是什么東西都是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她用的是命令的口氣。我欣欣地笑了一下，沒想到我這樣的人還能獲得原諒。

“我一定會的?！蔽揖従弲s堅定地說。我的眼睛難得噙著淚光。

……

人在經歷過真正的大悲后，性情總是會改變很多。

也會懂得許多以往不知道的道理。

我在走前，去了一趟肖揚的墓，這是我該做卻一直沒做的事。

我穿著素白的長裙，腳踩同樣雪般無暇的涼鞋。我走上蜿蜒的山路，路人們紛紛相傳遇見了下凡的仙子。

生死相隔不過一道石碑。我默默看著墓碑上寥寥幾字的墓志銘，那刻畫肖揚短暫青春的語句，以及他英氣的遺容。

我把那只早已枯萎頹黃的草戒在他墳前焚燒成灰。

我在墓碑旁坐了一天，這是黃泉兩岸的約會。

算是了結了一個永遠無法完成的夙愿。

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

……

再一次站在老屋前，我抬起頭看雁樓明麗的藍天白云。

景色依舊，卻早已物是人非。

我閉上眼睛，過去十幾年里在這里發生的一切的一切外公和顏悅色的預言碧光閃閃的八道溪肖揚的笑言軍的淚……

一一白蝴蝶般虛幻地在腦海里飛過，化成了回憶泡沫。

我這才發現，雁樓是一個圈一個結，我們在這里上演著離合悲歡，殘淚笑顏。

逃出去就是自由，可是我舍不得走。

現在，既然，你們都走了。

那么，我也走吧。

……

我站在外公面前筆直如松。

外公嘆了口氣：“孩子啊，你真的要走嗎？”

我點點頭：“是的，Z市景蘭高中，手續我已拜托叔叔辦好。”停頓了一下，我輕笑，笑得恍惚，“別擔心外公，我已沒有資格傷感懷秋繼續墮落。我要代替他們好好活下去?！?

“也罷……”外公摸了摸我的頭發，“堅強些，慕白。忘記過去的悲傷，去新的地方重新探索吧?！?

“嗯?！蓖涍^去么？估計，太勉強我了。但是，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如白言軍生命最后一刻希望的。

……

去車站前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我背著一架手風琴與單薄的行李，靜靜地走。

鄉村蒼翠顏色漸漸淡化逝去，道路兩旁有了蕭索的光景。

我在空曠無人的路邊停下，一個留著大絡腮胡子的盲人歌手，陶醉地撥動手里吉他的弦，曲調簡單，卻極具感染力穿透力，渲染了輕如絲的鄉愁……

我看著他如面對人山人海的觀眾般，認真沉淪。

多么樂觀的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好。如果我能早見到他，就會變得，更加堅強吧……

我輕輕在他面前放下幾枚硬幣，說：“大叔，可會彈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

他沒有回答，仍搖頭晃腦。我正欲離開，加州旅館那低沉熟悉的久遠調子令人哀愁地響起來，輕輕在空氣里蕩漾起來，徜徉起來，讓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與肖揚度過的一個個冷夜，與白言軍度過的一個個夏天……

我顫抖地點了根煙，掏了另外一根塞在這流浪者嘴里。

大胡子流浪藝人開始隨著吉他清澈的音線歌唱。

沙啞抑揚頓挫的性感嗓音。這樣寂寥的時刻。

我在一片白色煙霧里泣不成聲。

出生以后我第一次哭泣。

在這個陌生人面前。

我哭得肝腸寸斷，歌手沒有停頓，仍然聚精會神地閉著眼睛，咬著煙搖頭晃腦低低吟唱……

哭完后我拍拍身上塵土，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對著瞎子歌手鞠了個躬，踏上新的征途……呼嘯的風，吹起我三千墨發如瀑。

再見了，我世外桃源般的雁樓。

再見了，八道溪，蘆葦蕩，西丘天馬山。

再見了，白言軍。

再見了……

肖揚。

番外李慕白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