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齊治，二人匆匆分別，客子儒重新回到軍營，同時開始著手準(zhǔn)備一切迎親的事宜。而墨冥泠因為婚前新人不得相見的緣故，也回了鑒典的府邸，安心待嫁。

“叫墨姐姐。”

“不要。”

“快點叫。”

“你是小姑子，應(yīng)叫我嫂嫂。”萬俟承平滿臉漲得通紅，仰視著墨冥泠，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可是兄長命我教授你們功課，我也便算得你的夫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論理，你該喚我一聲‘先生’才是。”墨冥泠坐在書桌旁，淡然回道。

“可是……”

“可是什么？今日你若是還不能將《道德經(jīng)》整篇默出來，休怪我……”墨冥泠將手中的戒尺在桌上打得啪啪響，語帶威脅。

“你假公濟私！”

“喲，還知道假公濟私什么意思了？不錯不錯，有進步，可是月兒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默出整篇來了，你這么長時間還沒有進步，你自己說說，該不該罰？”

“她是你們儀朝的人，學(xué)你們的東西自然快。”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方才還說嫁了我兄長，自然也就是我大儀的人了，這算不得什么理由。”墨冥泠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你……”萬俟承平支吾了兩聲，漸漸紅了眼圈，“自我嫁與夫君，衣食不短，精細更勝從前，我若有所求也是一一應(yīng)允。可這些日子里，我除了擔(dān)憂便是相思。他有牢獄之災(zāi)，我寢食難安，一顆心跟著你們儀朝皇帝的旨意起起落落。好不容易待他出得牢籠，卻從此杳無音訊，一紙書信便將我托付于你。而我能見他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她說起這些，愈發(fā)氣得渾身發(fā)顫，“他這算得什么？我是嫁他為妻，不是拜他為義兄！我當(dāng)他是這輩子的良人！”

墨冥泠握著戒尺的手一頓，有些無所適從。

萬俟承平不喜讀書，同她鬧脾氣不是一回兩回，但卻是頭一回提起墨冥汐。這叫墨冥泠一時心中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遲疑著伸出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發(fā)頂。

“他不該是你的良人，你年紀(jì)輕，還能走很遠。跟著兄長，這條路太難走。大儀人杰地靈，有的是青年才俊，我定會為你擇一夫婿，叫世人都艷羨。”她替萬俟承平拭去淚痕，“我答應(yīng)你，同兄長說說，叫他多回來幾趟，陪陪你。”

墨冥泠這是講她當(dāng)作孩子來哄，本該是像對待墨冥月一樣效果明顯，立竿見影。可她卻如何都沒有料到，萬俟承平雖是源朝公主，自小嬌生慣養(yǎng)，但卻自幼時便要研習(xí)巫樂之術(shù)。便是嫁為人婦，身邊也有巫女不斷教習(xí)，自是比尋常孩子要心智早開。

因而墨冥泠言語中的愧疚與心疼她不是聽不懂，但卻不敢再開口言及其他。畢竟在她心中，仍舊被墨冥汐誤導(dǎo)，以為她是身患暗疾之人。怕一開口又會引得墨冥泠為此事傷心落淚，終是不忍，只窩在她懷中抽泣著點了點頭，算作是應(yīng)了她的話。

“夫君是不是很喜歡讀書，我總見他讀書。”萬俟承平在她懷里蹭蹭，抱著她的腰，抽了抽鼻子，“我頭一回見他，他正要趕去秋闈。墨姐姐，我從未見人讀書的時候那樣好看。正襟坐在桌子邊上，寬袍緩帶，筆墨揮灑間溫雅難言，看得我心里溫暖熨帖。況且我們紅典尚武，不像你們儀朝人尚文，沒幾個愛讀書的。二哥讀書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樣坐在墊子上，一會兒雙腿伸直放進桌子下頭，一會兒又盤了腿，上半身整個臥在桌上，半個時辰以后我拿了瓜果去看他，他卻是已經(jīng)睡熟了，涎水流了一桌，書還是放反著的，臉上一只蚊子正在飲血，被我一巴掌扇的整個人乍然醒了過來。那個樣子，簡直是……”她說著，不禁輕聲笑起來。

“我聽說過他，倒是個性格直爽的漢子。”墨冥泠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發(fā)絲。

“是啊，不過他慣會那些小玩意兒收買我，不叫我去向大哥告狀。”她笑著笑著就噤了聲，平靜地道，“只是他們都不在了，聽說二哥是在戰(zhàn)亂中去的，連尸首都不見，四哥替他留了個衣冠冢。留什么衣冠冢？倒像是他還真的惦念二哥似的。”她嘲諷一笑，“四哥向來是最愛讀書的，每次讀書習(xí)字都叫了內(nèi)侍守在門外，不許我們擾他。我只見過兩回，他脊背挺拔，一板一眼的揮筆，過了多久也不見得面上能有半分變動。”

她口中的四哥便是萬俟承懌。源朝繼位時，長幼本是極為重要的考慮因素，而自他當(dāng)政以來，鑒典的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又紛紛橫死。明面上各有各的緣由，似乎都與他無干，但明眼人只消一看，便都會有此猜測。難得萬俟承平雖年幼，卻又這樣聰穎通透。只怕嫁來儀朝這么久，都是在自己舔舐兄弟相殘留下的傷痕。

“你說，是不是讀書多的人都是心思格外重一些，這樣才能活得久。”她埋在墨冥泠懷里，“四哥其實待我也很好，家中只有我一個小妹，他們都很疼我，我只是不知道，難道親人還比不上那把椅子，他就……就從來不曾在意過這些嗎。”

墨冥泠聽得心里有些酸澀，只得同她說，“讀書從來不是錯事，只是在精不在多，且看用在什么地方。學(xué)的越多，能傍身的也就越多。保護自己，保護自己在乎的人，也就多了一份勝算。”

她握緊萬俟承懌的手，“平平，我墨家虧欠你良多，定會竭力護你一生平安。”

萬俟承平點頭，“我知道，我信他。”

墨冥泠知道她仍舊對墨冥汐懷著心思，但畢竟來日方長，于是只在心中嘆了口氣，送她回了屋子，自個兒去廚房里準(zhǔn)備午膳了。

萬俟承平之后除了仍舊會時不時問她墨冥汐的歸期以外，倒沒有在讀書的事情上懈怠半分，反而更加刻苦，進步神速，不消半月便已經(jīng)超過了墨冥月。只有她有時甚至?xí)跁繉W(xué)到睡去，好幾次都是處理完賬務(wù)的墨冥泠去屋里將趴在桌上熟睡的她抱回了寢屋。

這叫墨冥泠喜憂參半。可見萬俟承平這樣學(xué)下去，墨冥汐只會成為她心中更深的執(zhí)念，但這又能算作是她的一種動力，暫時忘卻兄弟鬩墻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