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子儒離去后的日子依舊平靜，墨冥泠在蘇庭冀的教導下愈戰愈勇，還陪著他練出了超越前世不知多少的酒量，這才逐漸能夠得到他稀少的贊許。而另一邊，白淇淵在京城投進去的所有資金也慢慢撈回了本錢，開始不斷的盈利。

與此同時，身在東北的客子儒節節勝利，打的農民起義軍四處逃竄，很是消停了一段時候。而伴隨著他戰功的不斷累積和官職的不斷上升，他從無敗績的劍法也一起名揚天下。一時之間，除卻東北等起義猖獗的地區，對此紛紛傳唱。

再加上邊疆穩定，經濟漸漸恢復，百姓開始休養生息，大多數地方幾乎可說是一片太平。

墨冥泠在鑒典的事情忙了個差不多，便是同墨冥月、萬俟承平也混得比從前更熟稔。她覺得是時候去看看客子儒了，于是向蘇庭冀告了假，收拾收拾東西，跨上馬，跑路去了。

可就在她去的路途中，一個消息，讓她同客子儒擦肩而過。

離十月還差整整一個月的時候，齊嫣早產了。

客子儒馬不停蹄地趕回京都，只看到了新生的嬰孩躺在滿堂素縞里虛弱地呼吸。

這種事情其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當它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卻仍舊無法坦然地接受。

在自己行軍期間，齊嫣還不斷給自己回信，字里行間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幸福與喜悅，然而卻不許任何人告訴他，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甚至可能無法支撐到孩子的誕生。

直到她難產。

宮里傳來消息讓客子儒即刻歸京。他才在她下葬之前見得這最后的一面。

齊嫣穿著華麗繁復且沉重的衣裳，平靜地躺在棺材里，妝容精致的仿佛他們初見的那一日。

只是面色有些蒼白。

皇帝沒有給他多少時間傷悲，東北戰亂又起，他需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職位上去。

于是無論肉體還是精神都十分疲憊的客子儒坐著馬車，向東北再次行去。

路上他背靠著冷硬的車廂木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里是公主府后院里的灼灼桃林，穿著襦裙的女子坐在草地上，俯首逗弄著小車里的嬰兒。如斯美景，讓他不由得橫笛而吹。

他走近的時候，女子轉過了頭，一張臉幾乎是皮包著骨頭，看不見人形。

客子儒猛地一退，車里的嬰兒卻直起身來，定定地瞅著他。

那是一雙幽藍幽藍，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捂著胸口，從夢中驚醒，看著手中艷紅的珊瑚耳墜，一時之間，后背冷汗淋漓。耳邊仍舊是馬蹄踏過、車輪碾過的聲音，交雜在如墨的夜色中。

他獨自蜷縮在車廂狹小的角落里，心想，有些債，這輩子當真是還不清的了。

七日之后，馬車到達東北，客子儒回到軍營，打起精神，用一夜的時間處理了所有積壓的軍務。

早晨時候叫醒他的是輪值的小兵。

“將軍，帳外有一女子求見。”

客子儒從一堆紙張中抬首，啞聲道，“讓她進來吧。”

于是墨冥泠進來看見的就是幾日未能睡一個好覺的，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的客子儒。

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我聽說了。”她停了停，“我知道你不好受。”

客子儒抱住她，把下巴搭在她的頸窩，雙臂收的愈發緊，“泠兒，這幾日我都不敢閉眼，夢里要么是嫣兒骨瘦如柴站在我面前的樣子，要么就是她難產血崩的場景。是我害了她，只要我小心不被她發現用藥的事情，又怎么會有今日……”

她的手一下下撫著他的脊背，緩聲安慰，“時局混亂，一時失察也是難免的事兒，你也不能全怪到自己身上。”她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子儒，這怪不得你。”

這一日，客子儒在墨冥泠的陪伴下，第一回睡了個踏實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墨冥泠扶他起來，端了碗冒著熱氣的湯。

“軍營里頭條件艱苦，我看著給你做了些，先嘗嘗看。”說著，又指了指他桌上，“白天閑著沒事做，就幫你把東西分個類，處理起來也方便。”

客子儒怔怔地看著她，過了許久，眼中百轉千回，變了幾變，才艱難開口問道，“你吃過沒有？”

“吃過了，看你快醒來了才剛剛熱過的。”她坐在他身邊，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碗筷，“專門給你留的，快吃吧。仔細一會兒冷掉。”

他拿過碗，一口一口緩慢地吞咽。

“泠兒，還好有你在。”

言語之間，已然帶了幾分哽咽。

夜里的時候，待客子儒處理完軍務，墨冥泠已經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沉沉睡去了，想來也是幾日奔波，勞累所致。因而連他將她抱到帳中的小榻上她都未有半分清醒的意思。

他從懷中拿出那對珊瑚耳墜，看了看她的睡顏，又看了看手中的耳墜，眼中的痛苦分明。

他對著那耳墜輕聲問道，“嫣兒，我該如何是好？”

剛剛失去妻子，便要擁他人入懷。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會良心不安的事情，客子儒也不會例外。

即便同亡妻之間并沒有多深的感情，但一想到她為自己孕育胎兒并因此丟掉性命，，心中還是會忍不住抽痛，讓自己無法敞開心懷，毫無芥蒂地去接受墨冥泠，尤其是在她褪去所有堅硬冰冷，用最溫柔地行動言語企圖安撫他的內心的時候，更會讓他產生一種深深的愧疚與自責。

他坐在床邊很久，然后輕手輕腳地在地上鋪了床被子，裹著睡去了。

第二日醒來便見得墨冥泠側坐在地上，旁邊放著一個洗臉的盆子和一個托盤，托盤上頭是清粥并一碟咸菜。

她一語不發地靜靜看著他洗漱用早膳。然后把自己的包袱拿出來，表情平靜地同客子儒道別。

“如今我也看的明白，你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出公主去世的陰影。我在你面前晃悠，也難免讓你更為難過。”她踮腳在他耳邊低聲道，“不過沒關系，日子還長，我等的起。”

客子儒看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卻不知如何挽留。

她走到門邊，掀起簾帳，回頭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最好別讓我等太久，不然我娘一個等不住，又把我許人了那就沒有辦法了。”

客子儒一聲喟嘆，重新坐回了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