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憶漸漸抽出身來的齊治收拾收拾自己的感情，向客子儒問道，“越之何時找到你們母子的？”

“母親剛生產完半年。”

“你母親如今……”齊治試探問道，心中仍舊帶著渺茫的希望。

客子儒看了他的神情，心中一嘆，“在下自胎里便帶著毒，因而不免傷及母體，母親生產過后已是大限，硬撐了一年后便去了。是師父將在下撫養成人的。”

“是了……”齊治跌坐在椅子上，“早便聽說你是沒有雙親的了。”他朝客子儒招招手，“孩子，過來。”

從未體會過父愛所謂何物的客子儒此刻難以控制自己的雙腿，由著它們向齊治緩緩邁去。被齊治按坐在同他相鄰的位子上。

“你母親可還留下什么言語？”

“是有一句。”客子儒看了看齊治，有些不忍心打擊他，但猶豫片刻終是開了口，“母親告訴師父，不讓我回來再找尋王爺，說是我天生帶毒，只能拖累王爺。”

“……”齊治一時無話，但是客子儒仍舊能從他看來并無表情的臉龐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傷。源自于多年的期冀在一夕之間的破滅。

“你師父現下如何？”

“師父他老人家如今生活頗為適意。有在下同墨大人相陪，也不至獨自孤寂。”

“墨冥汐？”齊治此刻終于想到了客子儒此行的目的。

“是。師父已將她收為二弟子。”客子儒復又跪下，“請救她一命……”他張了張口，終是低低叫道，“父王。”

這一聲叫得齊治心中驀地一軟，雖知道他這一聲“父王”大半只是為了讓自己出手相助，可一想到自己對他們母子的虧欠，仍是不由開口嘆息道，“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的人，竟能讓你和越之都這樣為他。”

“師父？”客子儒疑惑道。

齊治看他一眼，搖頭道，“那位墨大人遠沒有你所想的那樣簡單。至于你這些日子里的舉動，更是觸了皇帝的霉頭。你可知道歷代帝王最痛恨的便是結黨營私，你這樣不停地尋人上奏求情，才是真的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看了看客子儒陡然變的蒼白的面色，“墨冥汐手握重兵，本就已經讓皇帝萬分猜忌，你再這樣動用自己的人脈，更會讓他堅定除掉墨冥汐的決心。”他頓了頓，問道，“近日里京城的物價一路水漲船高，也是墨冥汐的原因？”

客子儒此時已經捏了一手心的冷汗，聽得此話，不禁心中又是一沉，“是……”

齊治搖頭道，“本王也沒有法子了，只能聽天由命了，看看這墨冥汐自己留的后路能不能叫皇帝放他一馬。”說著，又叮囑道，“你若是真的擔心，叫他經此一役后，早些急流勇退吧。否則遲早是要上斷頭臺的。”

討論說的萬分肯定，叫客子儒心中沒由來地一抽，他試探問道，“沒別的法子了？”

“沒了。”齊治搖頭，“也不知墨冥汐這回怎么回事，你們弄出這樣的事情，他竟也不攔著。”

“她受了刑，此時還發燒昏迷著，根本不知我等所為。”

客子儒當晚同齊治促膝長談了許久，父子剛剛相認，自是有著說不完的話語。何況齊治膝下曾有三子皆是意外夭折。如今意外得子，更是珍之而重。

只是他終究沒有敢讓客子儒入住王府，畢竟他如今已是駙馬，若是再多個鎮寧王世子的身份，只會平白引來皇帝的猜忌。反而得不償失。

第二日清晨，客子儒收拾收拾，又去見了墨冥汐，這一次偏巧趕上了她醒著的時候。

他探了探她的額頭，發覺高燒已經褪去，心中一喜，將她攬在懷中，一雙手臂緊緊纏住，一邊一口一口地給她喂著溫好的藥，一邊對她道，“我真后怕，再遲來一日你這種燒法連腦仁都燒壞也有可能。”

盡管客子儒仍舊易容前來，但墨冥汐聽出是他的聲音，身上又實在癱軟無力，便也沒有推拒，輕“嗯”一聲，由他摟著喂藥去了。

喂過藥，客子儒將她平放在稻草上，低著頭將自己和白淇淵干的事兒以及白淇淵已經發現她是女兒身的事情告訴了墨冥汐。

“對不起。”他囁嚅著，“我沒想到會害你至此。”

墨冥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啞聲開口，“不怪你們，你們也是好意，何況……如今陛下看來已是下定決心要鏟除我了，你們這些作為對陛下而言也不過是小痛小癢，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客子儒試探著問她，“我聽白淇淵說你被抓去的時候并無慌張，且還給師父留了封信，可是已經有了法子了？”

“算不上什么好法子。同你們二人一樣，左不過也是拿東西威脅陛下而已。”她將客子儒的頸項拉低，附在他耳邊，“我派了人挑唆萬俟承懌出兵，先下應該已經快到鑒典了。以凌世叔的本事怕是擋不住他。”她喘了口氣，接著道，“我不過是想讓陛下明白，只要有我墨冥汐在一天，萬俟承懌便不敢隨意踏上我大儀的領土。”她轉而又笑了笑，“自然了，如果陛下還能有震懾萬俟承懌的良將，此計同樣也只能激怒陛下，讓他對我恨不得殺之而后快。說到底，不過也只是賭一賭罷了。”她被客子儒溫在掌中的冰涼十指漸漸握緊，“而最重要的，我們都不知道陛下這次想要我的命，是下了多大的決心，若是決定足夠大，以陛下這樣多疑的性格，怕是什么都阻擋不了他了。咳咳。”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緊緊按住胸口，吐出最后一句話，“至于留給師父的信，也不過只是‘感謝您多年栽培，徒兒不孝，恐不能再伺候身側’之類的話。”

這一席話，似乎費盡了她的力氣，她在客子儒的沉默中休息了許久，才再次開口，“其實要說計策，也不是沒有，現下就有一條活絡，絕對行得通。”

這句話在瞬間點亮了客子儒的雙眼，他俯身向墨冥汐，緊緊盯著她的雙眼，等待她的答案。

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雙盛滿了悲哀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