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這般急著出去做什么，可還記得在下？”說話的是坐在中間的肥碩男子，他戴滿戒指的右手正緊緊拉著萬俟承懌的衣袖，將他摁坐在桌旁問道。

萬俟承懌抬頭打量打量他。原是前段時候自己裝作商人模樣，與此人有過些生意上的往來。二人那時均撈了一把不小的利，合作甚是愉快。

“原來是李兄。”萬俟承懌此時已經闖了不少的雅間，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是中了墨冥汐的計，忽又見得眼前之人，心中一亮，想著這樣一條大魚，若是能夠拉攏，往后換個身份還可以繼續用他，給源朝增加經濟的來源。如此計較幾番，他臉上也帶了笑，“原來是…是…是李兄啊。”他裝著酒醉，向后倒去，被那胖子一把攔住，他又迷迷糊糊道，“當然記得，當然記得。”隨后一把抓住對方粗短的手指，側頭便干嘔了幾聲。

那胖子給自己身邊的女子使了個眼色，叫她扶住萬俟承懌，自己則遞上了一杯濃茶，“王兄怕是沒吃什么東西便飲了酒，我叫人給你再上幾道菜，眼下倒不如先喝杯茶解解酒，同我等一道看看舞，聽聽曲兒，等酒醒了再回去也不遲。”

萬俟承懌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倚在美人懷里，半耷拉著眼皮看墨冥汐跳舞。

而墨冥汐此刻卻不似他一般輕松，手里頭還捏著一把冷汗，心中一壁將那拉住萬俟承懌的胖子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一壁盡力將自己置身在舞曲之中，不想其他，免得落了破綻。

如此一來，雖一時難為了幾步，但將自己心神都置于其境后，倒是又體悟出一派難以描摹的風流意氣，看著有種說不出的別樣韻味，雖然技巧并未臻化境，卻能將典雅、娟秀、恣肆、瀟灑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一下，連半閉著眼的萬俟承懌都緩緩睜開了眼睛，仿佛酒已經“醒了”一半似的。

最后《六幺》的節奏又漸漸平緩下來，墨冥汐也停在了一個側下腰的動作上。隨手挽起的隨云髻微微有些松散，掉下來的一縷發絲垂在耳畔，襯著白色的面紗和清透的杏眸，看起來倒像是初落凡間的九天玄女，而一身妖嬈的綠羅裙，又帶著幾許嫵媚，引人遐思。

如此這般融合著仙氣兒和妖氣的韻致，幾乎是瞬時間便征服了在場的諸人。

片刻沉寂后，那身量略顯單薄的男子率先鼓起掌來，道，“姑娘這一舞可不能算作是‘獻丑’了。”他幾步向前，摘下隨身的玉佩，遞給墨冥汐，道，“在下不才，僅有些許祖上留下的財物傍身，若蒙姑娘不棄……”他想了想，“愿以貴妾之位迎娶。”

在場的人不禁都默默在心中抽了口涼氣。貴妾之位，對一個小小的舞姬來說，已是天大的恩賜。

墨冥汐冷眼看著諸人臉色變幻卻不回答，只含笑同樂伎借了一把古琴，當即彈奏了起來。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裘各自寒。”

凄凄切切，將的卻是愛而不得卻深陷無法自拔的掙扎與苦楚。

墨冥汐將自己調整到一種將哭未哭狀態，用像是竭力忍著心中酸楚一般的哽咽語調跪倒柔聲道，“奴家能得公子這般看重，自是奴家幾世難求的福分，可奴家心中早有所屬，即便此生終是愛而不得、難以……難以相守，怕也只能是永生不忘了……”她停了停，低聲道，“奴家這樣的心思，卻是不愿害了公子的……”

“你這又是何苦。”那人趕忙將她扶起，雖說自個兒遭了拒絕，但見墨冥汐這般情傷的樣子，終究面上帶了些不忍，“也難為你這份癡情，我不過是看重你的才情，這才……也罷，你便去試一試，若是終究無法兩廂廝守，在下仍舊愿以貴妾之位迎娶姑娘。”

“多謝公子大恩。”墨冥汐伏身向那人行了大禮，連眼角都帶著她使勁兒擦出的微紅顏色，叫人看著不由心生憐惜。

那人將她扶起，柔聲道，“是在下唐突，又平白叫姑娘想起這番傷心事。”他拿了一張懷中銀票遞給墨冥汐，“我身上所帶財物并不多，這算是送與的一份見面薄禮，想來供姑娘贖身已是足夠。還望姑娘不要推辭。”

墨冥汐卻是趕忙將懷中銀票塞回，行禮道，“公子無需如此，其實奴家并非鸞錦妹妹，只是她今日身上不大舒泰，這才叫奴家來頂一頂。至于奴家自個兒，雖說也是個舞姬，卻并未賣身，更沒有贖身之說。因而只能心領了公子好意。還望幾位爺莫要怪罪鸞錦姐姐同奴家的欺瞞。”

“姑娘舞姿驚為天人，哪里來的怪罪，驚喜還來不及。”那李姓的商人笑著贊道。

“其實奴家舞技拙劣，原是比不上鸞錦姐姐的，幾位爺若是得了空，看一看姐姐的舞，才知道什么是驚為天人呢。”她福了福身，想著既然已經將事情說破了，便也不必白白耗在這里，找個時間混出去將衣物換回去才是正經。于是開口便道，“只是奴家今兒晚上還有自己的場子，只怕不能同幾位爺促膝長談了。不知可否允了奴家先行離去？”

那李姓的商人看起來仿佛是今日包下這雅座的人，同來二人都不禁微微看向他，那姓李的一邊抱著一個女子，心中也正滿足，便點點頭，讓墨冥汐自行離去了。

她也沒客氣，干凈利落地行了禮便要離去。不料卻被人捉住了衣袖，回頭一看，正是那個愿以貴妾之位迎娶她的人。

“姑娘既非鸞錦，又未曾賣身，卻不知姑娘于何處維生？”

“奴家自幼時便隨著梨園戲班四處賣藝，戲班撤了以后便以四海為家，跳舞賺取銀錢，因而少有固定的地方。”

那人臉上明顯露出了不舍，“如此看來，往后想見姑娘一面便更是難事了，不知姑娘可否將面紗摘下，叫在下一睹芳容？”

她心中一顫，不由看向了萬俟承懌，心想，“其實此人若不在場，摘下面紗也并無所謂，可若是叫他看見了…….罷了，還是少惹禍端的好。”

不料這一轉頭，正對上萬俟承懌帶著考究的眼神，不帶半分的醉意，直直的盯著她，唇角還帶著一分若有若無的笑意。霎時間將她看出一后背的冷汗。

而這一番四目相對，更堅定了墨冥汐的心思，她將已經準備摘掉面紗的手放下，對那人道，“罷了，公子還是不要看了，奴家寧肯在公子的心中留下個公子自個兒心儀樣子，也不愿擔著這叫公子失望的危險。”她的眼神帶了些笑意，“就像漢武帝的李夫人死前病重卻不肯再同武帝見一面是一個道理。”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有心里頭記著或者想出的樣子才是最完美的。”她再次行了行禮，轉身再未回頭的直奔著門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