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舊一天天的過著，整整一個月，墨冥汐都在全府上下鋪天蓋地的紅色里處理著來自鑒典的軍務，以致于她幾乎不敢踏出書房一步，即便是墨劉氏親自上陣。因為觸目而及的紅色，總是能帶給她難以啟齒的羞愧之感。

雖說婚期已定，但是之前的流程仍舊不可落下，于是這些艱巨的任務就統統落到了云微的頭上。她馬不停蹄地叫人送了大雁去公主府里，又托媒人把生辰八字也一并送了去。

不料這生辰八字在公主府里頭才入住了一日，就被傾倒的蠟燭燒了一個不小的洞。

按說，這八字若是在這種時候出事，擺明了就是老天也不贊成這趟婚事，可偏偏這位小公主卻是鐵了心思不肯退縮。傳言說她當日里就將幾個見了此事的下人統統尋了緣由杖斃，找人又偷偷寫了份新的八字，端端正正擺回了廳堂上。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墨冥汐卻知道，這是大儀的皇后娘娘因為擔心自己小妹妹而微服親臨公主府時下的決策，與萬俟承平本人則是沒有半點關系的。反而因為杖斃的事情將她嚇得病了幾日，直到墨冥汐登門安慰了一番才漸漸好轉。而這個小小的插曲也被輕輕地揭了過去。

于是在時間不斷的流逝之中，婚期終于到來。

墨冥汐沐浴后穿著中衣走進自己的臥室，由著一群丫鬟圍著自己忙左忙右，將一身喜服收拾的妥妥帖帖。隨后便在大廳同墨劉氏一起等著迎親的花轎。

雙頂的花轎綴著滿圈的紅色流蘇，帶著身后大隊的人馬，迤邐而來。

墨冥汐上前幾步，走到轎子旁邊，待萬俟承平掀開簾子走出來時接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跨過了馬鞍和火盆，一齊進了府門。

路過宮里賞賜的豐厚禮物，墨冥汐在大堂站定，感受到萬俟承平顫抖且微汗的手心，低聲道，“沒事，別害怕。我在這兒呢。”

二人對著墨劉氏和墨老將軍的牌位拜了堂，墨冥汐看著桌上黑白分明的沉默牌位，心中一陣酸楚。定了定神，仍舊笑著領萬俟承平入了洞房，然后自己出來給到場的親朋好友一一敬酒。

拿著酒杯一杯一杯地灌下去，墨冥汐幾乎已經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一壁微笑一壁道謝一壁飲酒。恍恍惚惚就進敬完了酒，被眾人推進了洞房。

在洞房的幢撞紅影里，隱約可以見得一身紅色喜服的人坐在帷帳里，帷帳外還站著幾個丫鬟婆子。

墨冥汐累極，沒有半分心思聽丫鬟婆子的祝福之詞，隨意給了些賞錢，便打發了她們下去。徑自站到了萬俟承平的面前。

“平平。”她看了眼手邊的秤桿，伸手握住了蓋頭上的流蘇，緩緩扯了下來。怔怔地看著蓋頭下帶著稚氣和欣喜的一雙眼眸，深深嘆了口氣。

“夫……夫君，你怎么了？”萬俟承平立即起身問道，慌忙之下踩到自己的裙角，幾乎跌倒，被墨冥汐一把扶住。

她看著萬俟承平一張圓圓的盛滿擔憂的小臉，霎時間，什么怨氣都撒不出來了。只好替她卸掉頭上沉重的鳳冠，把她撈進自己懷里，一壁為她按摩著酸痛的脖頸，一壁帶著嘆息道，“事已至此，許多情況都不容改變，但你要明白，我如今能下的決定，都是為了你往后不致后悔太多。你也不要多想什么……”她頓了頓，摸著她腦袋上茸茸的頭發，微微笑道，“還有，你若是愿意，以后叫我墨哥哥或者哥哥都行，那種稱呼是要自己心甘情愿的時候才可以叫的，不是隨意可以開口的，記住了么？”

萬俟承平窩在她懷中，抬頭看著墨冥汐，皺了皺眉，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嗯，記住了。”

“那就好。”墨冥汐對她一笑，幫她除去身上厚重的禮服，將一身中衣的萬俟承平塞進紅色的錦被，“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就坐在這兒，不走。”

萬俟承平躺在紅綃帳中，猛然記起自己同墨冥汐說的關于奶娘的一段胡言亂語，不由心神愧疚，小聲道，“我不知道你會惦念這么久，那日我原是騙你的。”

墨冥汐輕笑，手指拂過她的額頭。

“我知道。”

萬俟承平躺在床上看著她，扯了扯她的衣袖，“我記得你長得很好看，他們說你臉上留了疤所以才遮著，可是那天在奚來，我看見你還是很好看的。”她支起半邊身子，小手摸上墨冥汐的面具，“我不信，你讓我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墨冥汐頓了頓，將他的手塞回被子，道，“不行。”見對方面帶委屈，不由軟了語氣，補充道，“我確實在奚來受了傷，不過卻是在見你之后。”言罷，不肯再做解釋，“你快些睡吧。”

萬俟承平看出她的決心，扁了扁嘴，沒有再說什么，幾乎是在閉眼之后就進入了夢鄉。

墨冥汐起身替她拉下帷帳，久久注視著桌上放著的一對紅燭，突然寂靜地笑開，帶著無盡的苦澀。

她將喜服換了一身布衣，又將纏著發絲的紅綢換做赭色的發帶，踏步出去，關上了新房的大門。

夜晚的墨府庭院里，已經沒有了前夜里的吵鬧喧擾，只剩下成排的紅色燈籠發出朦朧的光，幽幽地罩著孤寂的夜色。

墨冥汐看見不遠處墨劉氏的屋子，屋里仍舊燃著燈，脊背有些彎曲的側影映在新糊的白色窗紙上。她不由得有些鼻酸，調整了情緒，推開門，看見獨自倚在塌上的墨劉氏，卻不知可以開口說些什么。

半晌，終于開了口，“娘……”她停了停，“孩兒不孝，沒能阻止這趟婚事……”

“泠兒。”墨劉氏下得塌來，打斷她，一只帶著常年勞作磨出的薄繭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不怪你，不怪你，我兒已經盡力了，是天地不公，天地不公，不是我兒的錯。”

“娘……”她撲進墨劉氏懷里，“泠兒當真是累了，可……卻半步也不能退縮。”

墨劉氏卸去她的面具，看著她仍舊帶著孩童輪廓的臉頰，不由心痛，只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墨冥汐低聲嗚咽了片刻，抬首擦去淚痕，對著墨劉氏露出笑容，道，“娘，您且放心。泠兒無事，也知道該做些什么。”她語氣忽的一頓，“只是……有些事情不知怎的想不明白，算了，過些時日怕就好了，您不必擔心。”

“出什么事兒了？”墨劉氏擔憂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是無人能言，就來告訴娘。”

“好。”她摟著墨劉氏，在她胸口蹭了蹭，就好像她還只是墨冥泠的時候一般，“還是娘待泠兒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