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冥汐聽了云微的話，皺了皺眉，倒也沒有說什么，只是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從抽屜里翻了半天翻出兩個當日同凌印欽在集市上買的面具，挑了只遮住一半面孔的一具，細細戴在臉上。看了鏡中自己的容貌被遮、掩盡浮華后的樣子，覺得十分滿意，于是招呼了云微，一起前去探望寧王。

臨到客房不遠的地方，脂粉氣兒已經飄了老遠，墨冥汐忍著難聞，仍舊站在了門口叫人傳報了一聲。

“寧王爺，我家大人來看望您了。”仆役穿過大廳，附在寧王耳邊道。

那寧王原本正同三個西域女子在一處糾纏地不亦樂乎，面上也是酒醉后方才顯出的紅暈。此時被這陌生的聲音猛地一叫才陡然一愣，轉而意識到自己身為俘虜，而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將自己軟禁了的人正站在門口等著自己。

他忽的一抖，大聲呵斥叫那些歌妓樂妓統統退下，兩眼通紅、衣衫凌亂的坐在正位上，叫人請了墨冥汐進來。

墨冥汐聽得此言，倒也沒有什么反應，仍舊平平淡淡進了屋子，在正中站定。面帶微笑對著寧王就是一揖，含笑道，“晚輩久仰王爺大名，早就想要與王爺一聚，只是未曾想到會以此情境得見。然而晚輩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好借此機會聊表心意，以紓解心中愧疚，還望王爺見諒。”

她停了停，戴著面具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如今看來，晚輩將王爺帶到這里反而是保護了王爺呢。”

“你將本王的城都破了，居然還說是在保護本王？！你這小子恁的胡說。”寧王絲毫沒有動搖。

“王爺且聽晚輩一言。”她也不著急，緩緩含笑道，“王爺可知現在你源朝帝都里如何了嗎？”

“不就是那承懌小孩兒登了基當了皇帝么？”他笑道，“難道還有什么大事兒是本王不知道的嗎？”

“王爺這您可就不知道了。”她繼續道，諄諄誘導著，“這段日子萬俟承懌登基以來，幾乎每七天至少會死一個皇親國戚，尤其是皇子們，王爺如今是遠在邊境，他一時難以下手而已。當他把京都的關押的關押，砍頭的砍頭，一并結局清楚之后，自然會來找您的麻煩。您可知，他其實在晚輩攻城時離奚來并不遙遠，只是他正在將您的五哥收押監獄，分不開身過來。”她眼珠子一轉，笑道，“當然了，他也許并非沒有得到半分消息，而只是想借晚輩之手幫他……”她話說一半收住，卻叫寧王聽得愈發臉色煞白，徑直攤在了椅子里。

她咯咯一笑，繼續道，“不過，王爺若是肯在晚輩府里待著，自是不會有什么危險的，只是過兩日興許京城里來人，王爺還要隨著進一回京，面見了皇上之后……那安全可就不俺么有保障的了。”

寧王肥碩的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的，看起來就仿佛是一個調色盤。他幾度欲開口，但都像是無法下定決心一般又住了口，直到墨冥汐告辭準備離去時，方喊了一句，“罷了，你想要什么只消說來，本王能做到的自然會答應你的。”

墨冥汐等的便是這句話，她立即問道，“當真？”

“自然，本王從不食言。”寧王看起來有些頹廢。

“那就容晚輩放肆了。”

“容不容的你可不都是要放肆了，我能攔得住你嗎？”寧王冷哼道，“你要說便說吧，不要這樣磨磨蹭蹭的。”

“好。”墨冥汐笑得分外和煦，“晚輩聽說您父皇在位時便十分倚重您。便是后來縮減了所有皇子的親衛，也獨獨給您留了一個可以號令全軍上下的墨玉蟠龍，可是如此？”

“父皇那時的確寵愛本王。”他想了想，“雖不知你從哪里得來這消息，但是那蟠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給你的。”

“王爺誤會了。”她說道，“晚輩哪里敢覬覦這墨玉蟠龍，只是想請王爺早些出手，既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又能教訓教訓那不顧父母親族濫殺無辜的新帝。”

寧王用狐疑的眼光看了墨冥汐一眼，道，“你且容本王再想想。”說罷，也不待墨冥汐如何，徑直轉身入了內堂，將她孤身一人落在了大堂之中。

一旁的云微看不過眼，狠狠盯著那道連接著內堂的門，悶聲道，“他怎能這般待大人，這些紅典人都不懂禮儀嗎？”

墨冥汐抬手阻止她，說道，“他越是這般目中無人我倒越是開心。畢竟他這般是因著他的父皇母后嬌慣他多了，他親哥哥也沒有虧待他。這樣的人一輩子活在蜜罐里，是絕不敢讓旁人對自己的生命造成威脅的。他定會害怕。我且推他一推。”說著，吩咐一旁的小廝道，“告訴寧王爺，如今局勢混亂，時日一長，難免會出差錯。叫他早做決定，免得回頭來，連我也保不得他。讓他糊里糊涂地命喪他鄉，故國都回不去。”

墨冥汐說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走了兩步，她停住，問云微道，“聽說還擒住了一位公主，不知道是哪個，怎么會在這邊境之處，從前不曾聽說寧王的子嗣中有公主的，好像只有三個郡主吧。”

“回大人，是源朝最年幼的萬俟承平公主，只是因為年齡太小，連封號都不曾有。”

“這次戰事動靜不小，沒有嚇著她吧？”墨冥汐隨口問道。

“嚇倒不像是被嚇到了。”云微撇撇嘴道，“只是這兩日一直吵著要見大人，說是認得大人。卻連大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下人們見她言行甚為無禮，便不怎么理會。都說她鬧歸鬧，只要沒有鬧出大事來就好。”

“到底是個公主，也是被捧在手心里捧大的，吩咐下去，莫要做得太過了。”

“那……大人可是要去見見那公主？”

墨冥汐自己思索了思索，想了想自己確實不曾識得什么源朝的公主。而她會這樣大鬧，大抵是為了只見過一回的自己的皮相吧。

這樣想了想，墨冥汐不禁對自己的容貌更為擔憂起來，一手撫上面具，隨意道，“不見，只要她鬧不翻天就不必來找我。”

言罷，撇下云微，獨自去領了匹棕色的馬，上悠月坊的后山去了。

待到后山，遠遠就見到蘇庭冀在庭中正拿著一把弓并一筒劍。

他看著墨冥汐遠遠走來，跪在他面前，一言不發。

蘇庭冀將弓箭一扔，被墨冥汐一把準準接住，他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道，“果然還是婦人之仁。還將自己置入那般險境。不論你今日還有什么事兒，在這兒給我好好練箭，想想明白該不該在關鍵時候婦人之仁！”他重重哼了一聲，“下次可不一定有子儒再來救你了。”

“是。”她垂首答道。心中卻是松了口氣，一路目送蘇庭冀離開。

“看來師父不過是恨鐵不成鋼，還未對自己真正生氣。如此便好。”她心想道，但也沒有敢怠慢，立即找了場地開始練習。

待到晚上歸家時，墨冥汐感覺自己幾乎已經要散架。于是隨意洗漱過后便準備上了床睡覺，連晚飯都不曾能夠顧及。

然而當她剛剛踏入寢室的門檻的時候，一個仆人由云微領著，氣喘吁吁的進來，驚魂不定道，“大人！大人！那公主非要見您一面，不然她就要上吊啊！”

墨冥汐剛練完一天的箭術，原本心情就不好，這會兒立即道，“這丫頭是誰呀，就不能消停半日。”說著，哀嘆一聲，“罷了，帶我過去吧。”她擺手道，“恐怕我不去一回事難以叫這位公主消停了。”

待她到了客房的時候，只見得一個嬌小的，一身異族服飾的女孩向柱子撞去，周圍幾個丫鬟環繞著擋住她，以防意外發生。

她見得此景，更覺頭痛，但也只好踏步而入，緩聲帶著些調侃道，“在下好大的面子，竟能令一國公主以命相脅。”

那女孩聽得此聲也不再大鬧，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墨冥汐，撇嘴道，“你走起來怎么沒有聲音的啊。”說著大步走向她，一舉一動都透著撒嬌的意味，像是對著自己的親人一般熟稔。

她的聲音帶了些不滿，“你上次跑那么快，都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待她靠近，墨冥汐才憶起自己原來當真是識得她的。

她就是墨冥汐進京趕考時遇見的丟了錢袋的，獨自甩開親族，又蹭著自己的床位睡了一夜的女孩。

那時的嬌憨可愛如今擺在眼前雖然依舊不變，卻不免多了不少的苦惱。

“我叫墨冥汐，想必這些日子你應當是知道了吧。”

“嗯，知道，但我怎么都看不出你這么文弱怎么打敗圖突的啊。”說著，前一個疑問墨冥汐尚未解答，她又看見了墨冥汐臉上的銀色面具，伸手便要去掀，被墨冥汐側身躲掉。

她怏怏地收回手，問道，“你那張臉挺好看，遮著做什么。”

“沒什么，挨了一刀，留了些紀念。何況，也不見得有多好看。”

“什么，挨了一刀，劃花的厲害嗎？要我看啊，你的臉比我們宮里好多妃子都要漂亮幾倍呢，若是劃花了該多可惜啊。”說著，語氣也愈發嘆息了起來。

此話一出，全場頓時靜了下來。府里原本就有傳言說總督今日突然戴了面具便是因為被人當做了女子，心中難平于是才戴了面具，不想現在正是被人戳住了痛腳，怕是心里不會好過的。

而墨冥汐心中卻是喜憂難辨，一面為有人贊嘆自己的容貌而暗暗有些開心，一面又為自己太過女性化因而極易穿幫的面容而憂愁不已。如此只好轉移話題來繞過這天真無邪的問題，“這……你原本不是該在宮里的么，又怎么會在你寧王淑那里？”

“不知道。”她有些委屈，“母妃嫌棄我太淘氣，便送我來陪王嬸，可是她一天就只知道要我陪她在佛堂里誦經，我膝蓋都跪疼了。”

墨冥汐聽罷，找了幾句話將她敷衍搪塞過去，看著終于變得高高興興的女孩，她松了口氣，轉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