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她一時瞠目，愣愣地看著墨冥汐，隨即反應過來，忙起身拉過客子儒，“大人可否容奴家同他囑咐幾句，這事兒好說，好說?！?

墨冥汐掃了客子儒一眼，不見他有反對，只得道，“你快去快回，我沒有那么多時間。”

然而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也依舊不見人影，倒是院子里柴房的方向突地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響。

墨冥汐心中頓生疑竇，只覺事情蹊蹺，微微思量過后，抬腳便向柴房走去，貼在門邊，捅破窗紙朝里頭望了去。

只見老鴇同客子儒相對而立，手中還持一極細的鞭子，堪堪朝客子儒身上招呼了去，“你這小蹄子事兒倒還真多！老娘好吃好喝的把你也算養大了，你就這么對付老娘，啊？！”

墨冥汐看著客子儒略滲血絲的嘴角朝門口勾起的弧度，心下一邊想著“這也是條老狐貍哪”一邊踹開了門，連聲音帶著面相都作出一副冰凍三尺的樣兒，道：“老鴇，不是我說你，這青天白日的，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這動用私刑是大罪，朝廷可不管你動的人簽沒簽過賣身契，只要是個人，你就得乖乖去坐牢，哪怕手段再高明，這一兩天的牢飯怕也是跑不脫的，到時候，你這么大的場子，沒個人打理，真是……”

言罷，她幽幽的嘆了口氣，“看來我也是必須帶他走了，原本以為你待他還算寬厚，衣服料子也都是上等貨，只是——”她挽了挽他的袖子，露出一道道極細的青紫了的傷口，嘆了口氣道，“可惜了，金玉其表，敗絮其內，叫我如何放心?！?

“大人何必非得他呢，小人這里……”

她抬手打斷，不耐煩道，“他是家父摯友之子，我也是多年遍尋不獲，你如今竟問我何必非得他，嗯？”

“大人，小人尋到他時據說是孤兒，沒有父親的……”

“哪里有人沒有父親？”她淡淡道，“你這是當本大人同你說笑呢?！彼统瞿谴C子，“這是什么，想必你并不陌生吧，這般價值不菲的鐲子當真是難以仿造，何況客又是稀姓，再加上他這舉世難尋的眸色，我自然斷定是他。莫不然，你倒是再尋出來個于我瞧瞧！”

見她突然厲色，老鴇縮著頭愣是不敢出聲。

墨冥汐又轉頭，重變得和顏悅色，“你呀，也是個精明的人兒。不要因為一樁買賣就丟了信譽，這玩意兒你丟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日后指不定就要花上十幾倍幾十倍的銀錢和心血來挽回呢，何況，”她嘴角上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了兩下，“比起無用的掙扎，倒不如壯士斷腕來得痛快，識時務者為俊杰，您說是不是??？”

“……您……這……”她一下子變得有些無所適從，眼珠子上下左右得兜了幾圈才穩住情緒，“您說的是?！?

“不早了?！彼值溃拔医駜簬У你y子不多，原是沒想到還有這么個事兒的。不過今上倒是賞賜了些物什兒，也多少頂的了事兒的，你就先將就著點兒。要是不信呢，”她將腰間的佩劍取下，“這物華劍就先壓在這兒了，回頭我叫人拿東西來贖便是?！?

言罷，老鴇抽著涼氣兒即刻將劍再三推還給她。

她搖搖頭收回劍，似是無意地拿過老鴇手中的鞭子，語氣極緩地道，“你呀，以后還是少用私刑的好，這紅典人再厲害，大儀的根基一時半會兒還穩當著呢，律法什么的自然也得當回事兒，對吧？”

“對……對……”老鴇讓嚇得一身冷汗，知道見她快出了門了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似的，“大人！”她趕忙叫住墨冥汐，“您回去取東西多麻煩哪，看在您今兒第一趟來我們這兒，您帶多少銀子就算多少，圖個大家高興么。”

“你倒也是個明白人?！蹦は允遣辉偻泼?，交了銀子換了賣身契，又道，“既是生意人，我總不該教你平白做了賠本的買賣，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照顧西月，不該干的別叫她干，我自然不會短了你的去?！?

旋即帶著客子儒回了葉西月的屋子，當即就引了火苗將賣身契燒了個一干二凈，扔在燭臺里。

“你倒是信我的很。”客子儒打趣道。

“你和我做買賣，原本就該是你擔心我變卦而不是我擔心你變卦，有這樣好的機會不把握住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彼豢芍梅竦牡?，“胳膊拿來?！比缓蟛淮磻^來便撩起他的袖口，從腰間掏出一罐子她自個兒也不記得叫什么名兒的皇上御賜的金創藥輕輕地抹在他的傷口上，“你倒是舍得疼來使計，可惜了人家老鴇對你多年的疼愛?！?

“當真是可惜了?！彼僖鈬@了口氣，“不過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是啊。”她瞇了瞇眼，附和道，“所以啊，你就好好養傷吧，這藥的效用是極好的，你的傷雖說不少，但就這一罐子，怕也是用不了，我就把它給你，你要是愿意了，倒可以去看看那挨了二十大板的人如今傷勢如何?！彼帜贸鲨C子給他，“喏，完璧歸趙，你要辦什么事兒就辦去，然后，就先在對面的客棧小住半日，我今個兒忙完了再去找你，你再怎么著，科舉前也得要找個僻靜些的地方好好復習復習不是?！?

他默默接過鐲子，半晌道了句，“多謝?！狈讲呸D身離去。

她換了姿勢用手肘撐著頭，揉了揉眼睛，沉沉睡去。

客子儒轉身拉上了門，輕輕吁了口氣，嘴角不自覺地稍稍上揚。

終于可以逃出這里了。

而小睡過后的墨冥汐精神煥發，就好似傳說中的“短睡者”，她睡半個時辰就抵過別人睡幾個時辰的精神。

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墨冥汐粗粗的洗漱了一番，快步去了先前定好的雅間等待范信，準備再閉目養會兒神。

“不知在下是否擾了大人的清夢??？”范信擁著鳶兒已坐在了她對面。

“沒有，沒有，大人言重了。在下不過是昨夜有些著涼，沒睡好罷了。”

“是了，聽說大人昨夜憐香惜玉，將房間讓與那小姑娘，自己道跑去山上吹了一夜的冷風?！狈缎耪f著又叫人去準備了早膳。

“叫大人見笑了，墨某身為儀朝官員，自然是要遵王法的。”

“大人果真忠心為主，范某自愧不如。慚愧，慚愧?！狈缎耪f著朝她拱了拱手。

“瞧大人說的，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大人也一樣的?！?

兩人相視一笑，自覺岔開了話題。

“范大人，朝廷此次派了昭陽王爺前來，想來如今也該到達鑒典了罷，等用過早膳，在下就去請王爺，我們再找個僻靜的地方細細商談，如何？”

“哦？我看不用了吧?！彼S兒投去一笑，鳶兒也施施然回了一笑，他便又轉向墨冥汐，“這里就不錯，不必再多出那些麻煩來了?！?

她微微躊躇，范信卻不再看她。她暗自嘆了口氣，只得道，“那就依大人所言，在下稍后便去請王爺，大人就請稍坐片刻?！毖粤T起身，“在下這便去派人，大人先用些點心，在下稍后便回來?！?

“大人請?！狈缎畔蜷T口做了個“請”的手勢。

墨冥汐一出門就叫門口的便衣侍衛過些時候再去請昭陽王。隨后又回雅間同范信閑談起了鑒典的風土人情。直到昭陽王來時三人才起身相迎。

“源朝遣使范信拜見王爺。”

“下官見過王爺?！?

“都坐下吧，這飯都沒吃飯呢，就別只顧著拘禮了?！?

那日幾乎是談了一整日，三人除了吃喝拉撒不得已之外壓根兒就不出房門。

而昭陽王爺終于給墨冥汐帶來了驚喜，他的舉手投足間盡是一派天家的貴氣，一掃昨日的奢靡，言語犀利，孜孜似真，坑蒙拐騙，威逼利誘，句句不讓分毫。

不過范信也不是貪財貪權……哦不，應該說，打心眼兒里還是覺著沒有自己的次輔之位保險，于是外交辭令也是運用自如，各類古語一股腦的就往外倒。

兩個不省油的燈各顯鋒芒，她倒樂得在一旁看著鳶兒不時地給范信灌迷魂湯，他一人招架兩面。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他既不是英雄，另一邊又要騰出心神來對付昭陽王這么個勁敵。這也是為什么昭陽王為讓鳶兒出去而同范信略有爭執時自己朝他遞眼色的原因。盡管她很清楚昭陽王在擔心著些什么。

她欠身打了招呼，道聲內急便匆匆掀簾而出。轉頭就吩咐起侍衛來，“你找幾個可靠的人輪流監視鳶兒，有我命令了再撤人?！?

“是?！笔绦l行了禮又站回門邊。

她醒了醒神，又站了會兒，重新回到雅間，看內里兩人談笑風生，明爭暗奪，是不是自己也加上兩句為昭陽王錦上添花。

【謝謝香染布衣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