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輕微一怔，蹙起原本彎彎的眉線，她怎么了？

講堂中，蓮華笑意漸淡，眸光分明有些渙散，讀著這首《蓼莪》，她一時間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故去的娘。

說起來，她和娘親在世的緣分始終是太短。

……

“夫子……”一片寂靜中，有孩子低怯的聲音輕輕響起，尹蓮華驀地一陣恍惚，游蕩的神思截然中斷！

“沒，沒事，咱們繼續——”

她突然就有些語無倫次，鼻子微酸，眸中有淚在涌。

“我……”她背過身去，闔眼抬眉將眸中的淚倒流回心底，眨眨眼睛，她已經料想自己的眼眶肯定紅了。

唉！

這是怎么了，她原本不是柔弱到動不動就愛哭的女子，怎奈入了京，才不過六七日，竟是好像要將半生的淚哭盡了一般，總是有想哭的沖動。

“夫子是想爹爹娘親了嗎？”

“……”耳畔響起男孩子奶聲奶氣的詢問，她背對著他們，輕輕彎了彎唇角，“是啊，姐姐也很想念爹娘，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子欲養而親不待，真的是一種悲哀。”

“所以，”索性挽袖拭了淚水，她才轉過身來，溫顏淺笑地道，“如果大家還有爹——或是娘親在身邊，已經比世界上許多人幸福了——其實，有時候幸福距離我們不遠，甚至就在身邊，在眼前，看你會不會發現，會不會珍惜……”

緩緩轉頭，她微揚下頜去看窗外的藍天云朵，眼角略抬，猛地卻撞上窗沿一抹清雅的身影，一襲青衣，清冽的眸子澄澈見底，明晃晃照出她的側影，然后，那清影一晃，唰地一下閃過幾許慌亂，迅速掉頭，拂袖意欲離去。

“云公子——”

尹蓮華下意識地跑出講堂，沖口便喚出三個字。走廊不遠，那抹青影似是僵了僵，良久良久，轉回身來的時候，臉上早已恢復原來的一片平淡安寧。

多多少少，見了三次，她卻如今才看清他的樣子，尹蓮華心里先是猛烈一震，竟是駭然說不出話來。

觸目所及，她看見的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那劍眉清冷，瞳如墨夜，薄唇如冰，一派落葉無聲，清水見底的清傲神韻。

安靜的清晨，有軟軟的風拂過。

云昭額前的黑發在飄，左側的臉頰上，隱隱有一道森然可怖的傷痕，自眼下蜿蜒至下頜，憑白毀了原本俊秀無雙的一張臉。

蓮華怔怔看著，一時默然無聲。

云昭也不說話，眸中薄冰浮動，他微微側過頭去，視線落在地面上。

蓮華被他這個動作一驚，忙斂了心神，慢慢彎唇含笑開口，“謝謝你。”

云昭抬眸，眸底的飄忽和復雜換做一片淡淡的詫異。

他這個樣子，實在太安靜了——蓮華唇角淺翹，笑得清淡淺微，續道，“元月三日那夜，公子贈書之情，蓮華尚未謝過。”

云昭奇異地掠她一眼，隨后淡淡搖頭，一片平凝安然。

蓮華視線略低，思考著接下去該說什么，他不開口，蓮華一時很是尷尬，那日夜里倉促一面，她不知這個年輕人身上——蘊著一種很深沉的寂寞，很靜，很冷清。

視線過處，她才發現云昭手中正提著個飯盒，鼻尖微聳，絲絲菜香輕輕從盒蓋里溢出，蓮華微窘，想起今早匆匆出來，她自己也還沒吃飯呢，不由自主退開兩步，避過那飯香的誘惑，“公子是去給誰送飯么，那蓮華就不打擾你了，蓮華回去了。”

云昭流目一轉，淡淡看了眼講堂里正自伸長脖子向外張望的一群孩子，唯一頷首，往走廊東邊白鷺軒的方向走去。

尹蓮華站在原處，眼望著云昭走遠，院子里靜靜的，風也靜靜的，松衫蔥蔥，那男子淡青的身影消失在軒門口，就像一縷空氣消失在視野里，不，也許，那無聲，比空氣還要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