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不可阻擋的年齡的增長和無法逆轉的大腦老化，許多記憶都已悄然逝去，而殘留下來的就是那些不會忘記的東西。

8：45，徐皓茗、潘曉橦、周麗敏、沈紫、徐靜怡、于曉婉六人乘坐的火車在一陣鳴笛聲中緩緩地駛出N城火車站。這些年輕人很快就把旅途的疲勞拋在腦后，一邊輕松地談笑，一邊吃著洽洽瓜子、喝著百事可樂。有人帶頭唱起了“網絡流行歌曲”，于是車廂里頓時沸騰了起來，好多人跟著附和。

沈紫坐在車窗旁，饒有興趣地看著窗外的景色。晚上7點多，火車終于停靠在一個小站臺。在站前廣場上，徐皓茗和周麗敏負責找車，潘曉橦與沈紫等人負責看行李。

昏黃的夕陽下，徐皓茗的身影被拉的長長的，這個干凈的大男生，這時候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一只手叉腰，一只手隨便地蹭著額上的汗水。一會兒工夫，他們兩人領著一個小型貨車回來。

“就坐這個去呀？”于曉婉不禁有些失望。

“能有個四輪的就不錯了，你就別挑三揀四的了。”周麗敏一邊嘟嚷著一邊幫著沈紫和靜怡收拾行李。

小貨車駛出廣場，隨即進入一片漆黑的空曠。車燈照亮了前面的一片路面，并隨著車身的起伏將兩道光柱射向夜空。接著天上的星光，我們可以看出黑黝黝山林輪廓。而每當路邊出現幾點燈光時，車上6人都會萌發一小陣騷動。小火車在顛簸不平的土路上行使了一個小時左右，終于停在了兩排土房的旁邊。

一位老奶奶迎接了他們6人，把他們安排在村長家過夜。雖然旅途已經讓大家很疲憊了，可是誰都沒有睡意。油燈的火苗無力地跳動，終于大家在臨近早晨的時候睡著了。

沈紫最后一個睡著。她記起小時候，媽媽領著她到中心小學報到，學校已經開學半個月了。教導處主任把她領到初小的語算教研組，讓教研組組長詹老師給她安排班級。詹老師于是考了沈紫三個問題，她問：“樹上有三只麻雀，打下一只，還有幾只？”沈紫答：“沒有了。都飛走了。”老實笑，又問：“牛的頭朝東，它的尾巴朝哪兒？”沈紫想了想，回答：“朝下?！薄安粚Π?，你再好好想想?！薄笆浅碌醚?，我印象中農村奶奶家的牛尾巴通常都是朝下的?！薄安粚Π桑款^朝東，尾巴應該是朝西的呀?！薄班?，頭朝東，屁股是朝西的，但是尾巴不是的?！薄芭?，原來這樣啊?？磥硎抢蠈嶅e了?！焙髞淼谌齻€問題自然就免了，沈紫輕輕松松通過了詹老師的考試。

早晨醒來，徐皓茗來看沈紫，看見她一副沒睡好的樣子，就問她：“怎么，沒睡好？早知道就不帶你們來這么偏僻的地方。我應該想到這地方不適合女生來的?！?

“沒事，只是我昨天做了太多的夢，醒來頭有些疼罷了。”

“做什么夢了，能說給我聽聽嗎？”

“只是小時候的一些事情，還有以前的老師?！?

“呵呵，還沒老呢，就開始懷念過去啦？”徐皓茗笑她。

“不是啦，我的老師真的很好！以前班里有個調皮的學生，學習很不好。其他的老師每天都會批評他，可是只有詹老師會鼓勵他、表揚他。有一次，老師讓我們用‘恍然大悟’造句。這個學生就說‘黑夜里我在巷子里走著走著，猛地一下，跑出來一個恍然大物’。結果你知道我們老師是怎么說的？”

“不會是說‘你腦袋里裝的是什么’吧？”

“不是。詹老師只是笑，然后說：‘好！有意思，有聲有色。不過這里面有一個小小的錯誤。下面誰來糾正？’”

“你們老師都不罵人的呀？還真是好，像我小時候都不知道被老師批評過多少次，還好我心靈夠強大，不然早跳樓了！”

“你這么優秀？還有老師會批評呀？”在沈紫心目中，徐皓茗、潘曉橦跟楊晨一樣，都是標標準準的好學生，學習好、樣貌好，真的是那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得好的不能再好的學生了。所以曾今一度她想把楊晨腦袋撬開，看看里面裝了什么？曾今一度她也抱怨過老天不公，怎么造出這樣的男生出來，禍害人間！

“怎么沒有？我小時候很調皮的！有一次，我把同桌女生的鞋帶綁在了桌腿上，結果被老師罰站了一節課?！?

“是不是你們男生小時候都特別調皮的？”說完，沈紫好像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流星。不過很快就過去了，徐皓茗差點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好了，今天我們要做什么？”沈紫問徐皓茗。

“咳?！毙祓┸人砸宦?，“上課。給這里的留守兒童上課?！?

“那還不快走。”沈紫拉他。

給芙蓉寨的孩子們上課——全校42個學生，教師1名，僅此一人。

于是，沈紫一行，在家長、孩子們眼里，基本上就是天使下凡。

上課時，臺下一排排的小腦袋，齊齊抬著頭，脖子揚得高高的，一動不動。沈紫站在講臺上，給孩子們講“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其中一個臉蛋紅紅的小姑娘舉手：“老師，我們家后院就是這樣?！?

沈紫笑。

和孩子們在一起，心靈似乎格外澄凈。

周五上午沈紫沒有課，就和寨里的老人一起去鎮上趕集。鎮上有一家郵局，出售當地的明信片，圖案算不上漂亮，可是依然很有紀念意義。沈紫買了5張，給爸爸媽媽還有楊倩倩她們寄。最后一張，她工工整整寫了楊晨的名字，可是卻沒有寫地址。

5張一起投進郵箱，目光定定地看著。曾經的那些想念、那些幸福、那些溫暖都歷歷在目，看見他就好像看見了全世界的陽光、空氣、水流。只是這樣的兩個人都太過細膩、太過矜持，太愿意把所有事都放在心里，于是，便失去了太多彼此傾訴、彼此支持、彼此愛護的機會。

是的，那些年你在我身邊?？墒乾F在，你和我相隔甚遠，整整一個太平洋。是不是就意味著，即使我站在海邊向東望去，看到眼睛流淚也看不見美國西海岸你佇立的身影？

從鎮上回來后，沈紫的心情不佳。只覺得頭疼似裂，于是很早便睡了。是晚上八點，三個女生在村長家看電視，兩個男生在院外空曠的墻墾邊喝啤酒。

沈紫睡得迷糊，隱約覺得有人進出。

不知睡了多久，沈紫咳嗽著醒過來，只覺得喉嚨一陣撕疼。趁窗外的星光，摸索著找到杯子，空的。正準備套上衣服出去，誰知道正好碰上進來的徐皓茗?？匆娝掷锬弥【?，于是搶了過來。

誰知道，不喝還好，喝了之后反而咳嗽得更厲害。接連不斷的咳嗽，嗓子都要咳破了。眼淚被咳的也簌簌掉下來，一抬頭這才看見站在面前呆若木雞的那個人。

“這是酒。”徐皓茗呆呆地看著沈紫手里的酒瓶，結結巴巴地說。

沈紫抬手又灌進去一大口啤酒：“我咳嗽得快要死了，屋子里又沒有水，多虧你救我一命?！?

徐皓茗這才反應過來。不過下一秒，他看看沈紫——穿著睡裙，手里抓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樣子好不滑稽。

正想著，看見沈紫又回到床上，睡了。徐皓茗歪頭看一眼沈紫，看見她臉上有淺淺的紅，恰好映在月光下，襯著倦容，卻讓他的心里猛地一動。

徐皓茗搖搖頭，心想：也許是剛才喝了酒，頭暈暈的，心里有團火在燒。

“別走?！蹦锹曇艉苄?，飄渺的像夜空中的星光。是在做夢吧？那么夢里有那個人。

他伸出手在沈紫額頭上試一下，“還好，不發燒?！?

停留的一會，最后，還是走了出去。

第二天太陽才剛剛探出腦袋，沈紫他們六人就趕著一頭牛進山了。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沈紫一直在想：是誰說過的，距離產生美。那么自己和楊晨，距離足夠遠，美還在么？

沈紫依稀記得昨天晚上喝了徐皓茗的啤酒，記得他的眼神，記得她的夢。

夢里，楊晨告訴她，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如果他走失了，讓她一定要在原地等他。

那么徐皓茗作朋友。他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適當的距離，像朋友又比朋友多一點。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圣人。她不可能心里裝著楊晨的同時，還能愛上別人。

“啊——頭疼呀！”沈紫真想對著大山喊出來。那樣她心里才會好過點吧。

徐皓茗當初說好，來到芙蓉寨，不僅教課，吃在這里、住在這里，還要學習在這里——這里孩子們的生活比不得城里，每天除了上學不是玩，而是幫著家里放牛。

“言妞”是沈紫班里最小的學生，只有6歲。因為她總喜歡問問題，所以被這里的長輩稱為“言妞”。不過，你別看她小，放牛這件事對于她來講，就像是高中生做一道小學算術題一樣。沈紫他們今天放的牛就是“言妞”家里的。

一路上，他們走的小心。這季節草叢中沒有露水，但聽老人說有蛇。這可足以讓幾個女生嚇的驚叫。

路邊，一根野葡萄，順著一顆大榆樹的枝干往上爬，徐皓茗好奇地觸碰它。野葡萄沒有成熟，這青青的果子，應該能酸掉徐皓茗的大牙。不過，徐皓茗沒有對這個投入太大的興趣，而是將手移到旁邊不知名的談紫色小花上。他用力一扯，一簇小花連根拔起。他在花莖的2/3處折斷，用一根小草將這簇花扎成花束。大家看著他忙，他就那樣仔細地慢慢用草纏繞著。等到他重新回到小路上來的時候，一束別致的花出現在沈紫面前。

“你怎么這么偏心的？我們這里四個女生，你偏偏就只送沈紫一人？”周麗敏嘟嚷著去搶花。

徐皓茗一邊用手護著花，一邊說：“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玩意呢？再說，這又不是什么有名的花，只是看著好看，想來這紫色與沈紫的名字有關，所以才采的來的。你要是喜歡呀，改明兒我送你一大束玫瑰，如何？”說著，徐皓茗把花塞給沈紫。

沈紫還沒來及拒絕，徐皓茗就吹著口哨，拉著牛跑開了。后來，看著花漂亮，沈紫沒舍得扔。

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到了山頂。這山不高，里面有一片凹的地方，之間有個小湖。幾個人把牛牽過去，放在草地上吃草，他們則躺在小河邊休息。沈紫和周麗敏拖了鞋子在河里洗腳。

“啊——好癢啊！”原來是有小魚過來親沈紫的腳丫子。

“有免費的魚療呀？那我也要試試?！毙祓┸鴾悷狒[地跑過來，坐到沈紫旁邊，也學她們脫了鞋子，將腳放在水里。

后來于曉婉、靜怡、潘曉橦也陸續過來。從遠處看，這風景如畫。

中午徐皓茗、周麗敏提議去附近山上“自助燒烤”。所謂“自助燒烤”就是挖個坑，將地瓜、馬鈴薯、花生之類的埋進去，再在上面支個鍋，搭點柴火，就成了。

兩個男生忙前忙后的，最后，也只有地瓜能吃。六人就站在山上吃。徐皓茗一邊吃一邊還沒忘顯擺：“你們女生見識到我們這兩個大帥哥的能力了吧？”

周麗敏滿嘴的地瓜，口齒不清地答：“沒見識到?！?

徐皓茗不滿：“那你弄出個給我嘗嘗呀?！?

周麗敏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小半個地瓜，感覺嘴巴都被燙腫了，扭頭揶揄徐皓茗：“你吃東西的時候還能說這么多話？真是了不起啊！”

徐皓茗白周麗敏一眼：“周麗敏同學，像你這種吃法，再加點聲音就更形象了。”

周麗敏不明白：“什么聲音？”

徐皓茗笑：“呼嚕呼嚕，呼哧呼哧！”

周麗敏一愣，猛地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動物，沒好氣地嘟嚷：“吃東西還堵不上你的嘴！看我以后還會不會在沈紫面前說你的好話?！?

徐皓茗一邊笑一邊探頭咬地瓜。

“還有。我發現你怎么在我們沈紫同學面前就那么斯文、儒雅呢？怎么到了我這就走樣了？看我不告訴沈紫去。”

徐皓茗回頭看看沈紫，見她沒看見的樣子，于是趕忙跟周麗敏作揖：“好兄弟！”

周麗敏“嗯？”的一聲。

徐皓茗趕忙低頭再作了個揖。

“好姐姐。好姑奶奶?！?

周麗敏笑得很得意：“這還差不多?！焙龅霓D過頭，走向沈紫、于曉婉那邊。

“你這是在干嘛嗎？有烤熟的不吃，要在這吃生的？”周麗敏詫異的說。

“生的好吃啊。甜甜的?！鄙蜃险f著，又咽下一口。

“真的很甜！你要不要試試？”于曉婉把一個生地瓜遞給周麗敏。

周麗敏搖搖頭，“算了吧，還是給那位帥哥慢慢享用吧！我可不敢吃。”

“說我什么呢？”徐皓茗跑過來。

“沒什么。喏，沈紫留給你吃的。”沒想到周麗敏的這句話很受用。徐皓茗不費九牛二虎之力就將一個生地瓜給辦掉了。人才！

嘴巴里嚼著甜甜、生生的地瓜，嚼著嚼著，似乎，很多東西也可以就這樣被一起咽進肚子里，消化掉。

在芙蓉寨的一個多星期里，日子過的充實又自在。回去的時候，不免讓幾個女生和那些小孩子們都落了淚。倒是徐皓茗，背著一個碩大的包，精神頭很好地坐在沈紫旁邊。一路上沒閑著，不是拿零食給沈紫吃就是給她講他小時候的往事。

回去的路并不比他們來的時候要好走，汽車顛簸在石子路上時，幾乎是像袋鼠一樣一路跳躍著奔馳的。沈紫臉色有些發白，想伸出一只手抓住什么，可是小貨車上根本就沒有可以扶手的地方。

徐皓茗看見了，于是靠后坐了坐，右手把沈紫攬過來，向讓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腿上。

沈紫閉著眼不說話，只是搖搖頭。徐皓茗看她幾眼，伸出手把沈紫一只手抓過來，大概是太用力，沈紫失了重心。

“啊——”還好徐皓茗手快，一把托出她。

沈紫沒力氣再拒絕。徐皓茗不敢動，只是一路拉著沈紫的手，肩膀上的重量也漸漸沉重起來——沈紫到底還是歪倒在徐皓茗肩膀上睡了一路。她的頭發絲飄來飄去的不老實，很多次拂過徐皓茗的臉，讓他總想打噴嚏?？墒撬桓?，怕吵醒她，就忍著。忍到最后不僅鼻子麻木了，就連右半邊身子也麻木了。

就這么顛簸了一路。

到了學校，已經很晚。幾人在路邊吃了燒烤，便紛紛回去睡覺。

盡管已經很累，但是沈紫睡不著。她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睡意完全沒有。

再過一個星期，她就要去**檢察院實習了。既興奮、又緊張。

她當然記得自己選擇法律的初衷：她希望自己將來成為一名檢察官，一個可以讓人民值得信賴的檢察官，她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現在是法制社會了！

長久以來，她都把自己未來的檢察事業當作一場既定的路程，沒有懸念，只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