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畢業寇曉婉順利考進西市一中實驗班，但運氣不好的是，當年西市一中借了政府一個億給整個校園換了一次血，燈光球場、塑膠跑道，音樂噴泉……一應俱全，還錢的緊迫性也隨之而來。

所以學生公寓、食堂、軍訓、資料乃至一紙一草都出現了空前膨脹，寇曉婉家無力負擔她的貴族生活，老媽流著淚動員寇曉婉轉學，寇曉婉難受了，終于點頭同意，一家人自她開學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臉。去西市二中上學的第一天就引起了轟動，先是校長接見，再是各班老師爭取，進教室的寇曉婉已讓全班同學翹首以待，那時候寇曉婉已經1.68米，厚實的頭發表面浮著一層板栗色的亮光，象牙一樣白凈的臉上明眸皓齒，那天她穿了件藏藍的長裙，露出了鉛筆一樣勻稱的雙腿，簡樸至極的衣服越發襯的她美得華貴。

比起那些愛學習的古板女生來，寇曉婉多了叛逆，但和那些不學無術的女生比，她的書卷氣又使她卓爾不群，幾個燙著爆炸頭的女生正在化妝，不由停住了手，男生們個個擠眉弄眼，班主任忙叫前排學生讓出座位，寇曉婉打斷老師，說：“我來的晚，坐后邊，不礙事的。”

徑直朝后排走去，大家一路目送，教室的安靜讓最后一排正在睡覺的沈磊恍惚覺得不安，睡眼惺忪的坐起來，沒完全睜開眼的沈磊看到一個印在掛歷里的女孩子朝自己走來，正疑心還在做夢，這個女孩已經來到他的跟前，并且示意他要坐在旁邊，男生們不由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眼光。那時開始寇曉婉認識了砸爛校長家玻璃，偷著賣掉老師代課資料，打架不斷的沈磊。沈磊認識了說英語居然悅耳，看人時眼睛像一潭清澈湖水的寇曉婉，自己最臟干活最勤快的男孩不臟了也不勤了，但卻將自己的桌子搬走了，對寇曉婉敬鬼神而遠之，渾然不覺的寇曉婉照樣讀書，幫老師處理班務。

天天遲到的沈磊害班主任拿不到津貼，辦板報偷走班里領來的彩色粉筆，害得寇曉婉每天必去辦公室給沈磊家打電話，氣急了得寇曉婉就拿班里的笤帚打沈磊，可沈磊依然故我，所以笤帚大戰周周上演，電話天天要打，后來沈磊索性等電話零響再來學。班里同學扇風點火，喝彩不斷，這讓寇曉婉和一群學混子處的不錯。一次微機課，老師受不了教室吵鬧躲到辦公室去了，班里幾個男生扳手腕，不知怎的女生男生后來都加進來，還紛紛掏錢押注。

看見女生們纖細的雙手居然扳不過男生，自甘服輸的樣子，寇曉婉不覺心有不屑，自小學就天天幫父親扛自行車上樓的寇曉婉手上勁兒絕不像她的外表娉娉裊裊，寇曉婉和幾個男生板起了手腕，有她這樣的好學生加入，班里更是炸開了鍋，男生開始是輕敵，連著輸了幾個人，彼此先是相互嘲笑，后來發現真比不過時，不由打擊了男孩子的驕傲，學習比不過，是自愧弗如，連手勁也比不上，女生們的刻薄話就越來越起勁。

正在大家訕訕之際，沈磊示意大家閃開，坐下來的沈磊手一握到寇曉婉，溫暖粗糙的手掌就讓寇曉婉感到了真正的力量，大家都知道父母雙亡的沈磊在叔叔家的屠宰場幫忙討生活，一邊倒支持沈磊，說什么一定要贏回男人的尊嚴，沈磊本是想打敗寇曉婉，讓自己的自卑有個停靠的，可那百合花瓣一樣的指甲搭在自己的手上，就要扳倒這只玉手時，沈磊看到了寇曉婉微卷的長睫毛下那雙眼睛，少年的心亂了，寇曉婉抓住空擋一使勁，沈磊輸了，一個班頓時噓聲一片，固然寇曉婉手勁驚人，沈磊長這么大，一路打過來的，打到的那些人也不是豆腐做的，大家心知肚明，不好說破而已，恐怕只有驕傲的寇曉婉因為春風得意沒感覺到。但寇曉婉知道扳手腕沈磊不是輸給了自己。

自此寇曉婉對沈磊多了層感覺，那年冬天，沈磊手上青紫的凍瘡無意被寇曉婉看見，寇曉婉就在街角買了毛線，為了避開舍友的眼睛，總在熄燈后，點蠟燭給沈磊織了雙手套，因為不熟練，拆了幾次，織好那天，天下起了雪，撒鹽一樣，不是雪花，一粒一粒的，寇曉婉將手套帶到教室，趁大家打雪仗之際，放在沈磊的抽屜里，再走出教室，他知道沈磊在走廊里，他一向不喜歡和同學孩子氣的打鬧，寇曉婉走過去說：“沈磊，我昨天回家了一趟，結果在路上揀了雙手套，不要怪可惜的，可惜太大了，我戴不合適，為了感激你這段時間不遲到，班主任順利拿到獎金，我決定獎給你，希望你再接再厲。別再害我挨罵。”

沈磊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這之后寇曉婉留意了沈磊幾天，沒見他戴，心里總有些落寞，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這時間分科了，分科考試時，沈磊考場上大睡特睡，校長巡視，叫他起來，問他為什么不答，說是不會，校長問：“不會為什么不抄，懶散成這樣怎么能成才？”沈磊野慣了，從容答道：“你裝裝樣子就月月拿錢，我弄虛作假也沒人發工資。”監考老師和學生忍不住笑了，校長頓覺臉面掃地，次次被這個學生捉弄，如此下去，學將不學，痛下決心，將他開除了事。

沈磊走那天給寇曉婉打了個招呼，放學后寇曉婉要沈磊騎單車送自己一回，沈磊一路吹著口哨，《回家》的調子，兩個人都想說點什么，又無從說起，分手時，寇曉婉問沈磊：“我送你的手套為什么你不帶？”沈磊說：“因為你織了兩只左手。”

原來如此！他知道那是她織的。

大家以為他像以往一樣逃學幾天，一周后學校通報了，大家才知道，議論了幾天，有人去他家找，才知道他叔叔新近結了婚，第三次結婚了，女人進門的條件是：她不和沈磊同住一個屋檐下。沈磊去了外地。

寇曉婉試著慢慢將他忘掉，時間久了也就真的不相往來了，高三臨高考前幾個月為了避開學校的吵鬧，下了晚自習寇曉婉天天回家以便復習功課，有一天累極了，一上車打了個盹，坐過了站，卻意外的碰到了沈磊，一年不見，沈磊變了不少，寇曉婉莫名的心跳，相互問了彼此的情況，知道沈磊在外打了一年工，有了點零錢，現在回來學點本事，寇曉婉放了心，又說自己的的情況，沈磊說：“你倒車回家不方便，我每天九點都要從南區送貨回家，正好順路，不如我每天捎上你。”因為寇曉婉晚自習回家路上總有幾個學校的混混跟蹤，焦頭爛額的她欣然同意，就這樣高考前三個月，九點以后總有個吹著口哨的小子騎自行車帶寇曉婉回家，寇曉婉第一次坐在沈磊自行車后座上一路高興的喊著：“沖啊!”

殺回自家附近。有時候看到沈磊累極了得樣子，寇曉婉堅持自己帶他，他有時也不反對，帶著沈磊，寇曉婉心里一片燦爛，希望這日子就這樣過，沈磊和她有一樣的生活背景，那就是貧困，貧困面前，他們早就不矯情，不造作了，寇曉婉信任沈磊遠遠勝過了自己那個見雞攆雞，見狗打狗的哥哥。這樣的小小溫暖一直到高考前幾天，沈磊帶著寇曉婉，問她：“寇曉婉，如果有一天你不讀書了，會選個什么人過？”寇曉婉舌頭沒經過大腦，說：“長的像你，但得是讀書人，還要有個溫暖的家，不能像你這么沒著落。”

沈磊沒再說什么。考完試沈磊沒再來，寇曉婉給他家打電話，沒人接，打了幾次，一天晚上終于通了，是他叔叔，寇曉婉問：”叔叔，我是沈磊班里那個學習委員，以前整天跟您告狀的那個，沈磊呢？他這幾天送貨很忙嗎？”回答說：“送什么貨，這沒爺娘教得野孩子，省城的技工學的好好的，三月前回來看我一趟，突然哪根筋不對了，不去上學了，白費了他打工攢的半年學費，天天擱這兒干零活，一到晚上就游竄出去，前幾天突然還了魂，回學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