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谷的身世(2)
- 魔女米沙與吸血鬼王朝
- 靈米珊
- 9327字
- 2011-10-05 00:52:25
三谷一天天地長大,身上的棕色毛發也越來越長,越來越密,顏色也越來越濃,脫下衣服的時候,除了那張臉是正常的人類小孩子的臉之外,三谷身上的其他地方像是原始社會住在森林里長滿毛發的野人。每次給小三谷洗澡的時候,三香都會偷偷拿來谷醫生平常刮胡子的刀片,小心翼翼地將三谷全身的毛發刮得干干凈凈。可是刮了它又長,第二天給三谷洗澡的時候,那些毛發依然長滿了一身,你刮得越快,它長得越快,到后來三香刮它的速度遠遠不及它長得速度。三香剛把三谷背上的那一塊地方的毛發刮干凈時,這一塊的毛發又立馬瘋狂地給長出來了,三香急了,對準三谷背上的那一塊越刮越用力,越刮越用力,仿佛跟那些毛發較勁似的,最后只剩下三谷背上那血跡斑斑的刮痕與那些永遠也刮不干凈的棕色毛發。
三香看見三谷身上的刮傷,把刀片丟在一邊,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嚶嚶地哭:當初自己還是狐貍的時候,這些可以給自己取暖的棕色毛發是多么可愛,可如今,生存在人類世界中的半人半狐的三谷,這些棕色毛發是多么可憎,它們會給三谷帶來不可預知的災難。
然而小三谷即使是被刮得再疼,也緊緊咬住牙,絕不吭聲。
“媽媽不哭......不哭......,三谷自己刮......自己刮......”三谷稚嫩地撿起地上的刀片,刮著自己手臂上的毛發。
三香哭得更厲害了。人妖是不能結合的,三香跟谷醫生結合,也因此失去了法力,所以她沒辦法用法術將那些瘋狂生長的狐毛封印在三谷的體內,她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來保護三谷了。
再熱的夏天,小三谷也會被帽子,手套,長袖衫裹得嚴嚴實實的,即使熱得如火中燒一樣難受,即使熱得被汗水時刻浸泡著,他也得忍著。
三谷三歲生日的夜晚,三香高興得煮了一大桌三谷最愛吃的菜,準備和谷醫生一起幫三谷慶祝生日。可是三谷屁股上那條跟三谷一同生長的狐貍尾巴扎破了三谷的褲子,給露了出來——三谷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
三香急壞了,她給谷醫生下了迷藥,抱著小三谷匆匆忙忙跑到隔壁王大媽家求她想想辦法——王大媽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三谷,你怕疼嗎?”三香跪在地上,抱住三谷小小的身子,眼圈紅紅,聲音悲戚地說,“媽媽再也找不到其他辦法了......”
三谷轉過頭,驚恐地看見那個被媽媽稱呼為王大媽的婆婆在一邊的磨刀石上有節奏地磨著那把碩大無比的菜刀,鋒利的刀刃將昏黃的燈光反射進三谷因為驚恐而被無限放大的瞳孔里,刺痛了三谷的眼睛。
“三谷,別害怕!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別害怕......”三香不停地安撫小三谷,“媽媽會給你打麻藥針的......”
可是三谷的體質本來就跟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所需的麻藥量自然要比一般人多一些,三香又怕麻藥下多了會導致死亡,結果連一個正常小孩所需要的麻藥量都沒有下到,所以三香給三谷打的麻藥針除了給三谷帶來打針的疼痛之外似乎一點麻醉的作用也沒有起到。
小三谷被扒光了衣服,側身躺在一條寬大的長板凳上,雖然少量的麻藥讓他有點迷糊,但他的大腦還是能夠清楚地感知周圍的一切,比如身后的那條尾巴好像被什么鐵夾子給夾著,比如那位高高舉起菜刀的王婆婆對準他可憐的尾巴正要下手,比如靠在門外邊早已痛苦失聲的媽媽......
一刀落下——映射在紙糊的窗戶上。
從尾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刺穿小三谷的痛覺神經,擊碎了他的骨髓,壓榨他的五臟六腑,抽取著他的腦漿,而這一切都映射在小三谷那張痛苦萬分的臉上,至始至終,他都沒叫喊一聲,他幼嫩的嘴唇因為他強忍的牙齒而被咬破出血。
三谷因為疼痛而昏厥過去了。地上是一灘鮮紅的血,血泊中是那條可憐的尾巴。
背靠著木門的三香,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門被打開了,王大媽探出頭來問三香:“三谷的耳朵要不要也——”
“不要!求求你......”三香轉身跪在王大媽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跟個淚人似的,帶著哭腔哀求道,“那樣他會失聰的......求求你......留下他的耳朵......求求你......”
三香包扎了三谷的傷口,將昏過去的他抱回自家的書房中——自從三谷出生以后,書房就改成了三谷的房間。
三香一顆顆滾燙的眼淚滴進三谷的脖子里,在她轉身離開三谷床邊的時候她沒有看到,躺在床上昏睡中的小三谷,眼角早已滲出了淚水。
廚房里滿滿一桌子的菜早已涼了。三香看著被自己下了迷藥正趴在餐桌上昏睡的谷醫生,想著因為疼痛而昏過去的正躺在床上的小三谷。又看看這一桌子本來是要全家人歡樂共享現在卻一動未動的飯菜,三香一個人拿起筷子夾菜往嘴里送,誰知道吃進去的盡是苦澀的眼淚。
三谷每年的生日都是這么過的。每過完一次生日,三谷將有一年的時間不用擔心沒有停止生長的尾巴又扎破褲子,不用擔心尾巴會長到從褲子里鉆出來被別人看見。
三谷摸摸自己的屁股,覺得那條尾巴根自己一樣可憐。
“怎么?還疼嗎?”小三谷剛才的動作被三香看見了,三香心疼地問,“要不要媽媽摸摸看?”
三谷害羞地紅了臉,他天真地笑著,搖搖稚嫩的雙手,說:“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屁股那種地方怎么能讓人家亂摸啊!呵呵......”
三香最常跟小三谷說的是,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傷害人類,不要靠近村里的小朋友與大人,甚至不要太靠近爸爸。
所以每次村里的小朋友們開心地玩成一片的時候,只有小三谷孤單地坐在門口邊,雙手捧著自己的笑臉,遠遠地看著,就跟這次一樣。
“來啊!三谷,跟我們一起玩啊!”村里的一個小孩不小心將球踢到了三谷的腳邊,發現了坐在門口邊看著他們玩的小三谷,熱情地邀請他加入他們。
三谷回過頭看看媽媽——媽媽的回答是搖頭。
“是啊!三谷,我們一起玩吧!”又一個小孩對著三谷大喊。
三谷盯著腳邊的那顆誘人的皮球,聽著孩子們熱情的呼喊,想著媽媽搖頭時的表情,最終選擇跑回屋里去了。
“媽媽,為什么我不可以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三谷稚氣的眼睛里充滿了渴望,“三谷會聽媽媽的話,不會傷害他們,為什么三谷不能和他們一起玩?”
“三谷當然不會傷害他們啊!”三香俯下身去,雙手輕輕搭在小三谷的肩上,“可是媽媽擔心他們會傷害小三谷啊!”
“他們為什么會傷害我?”三谷天真地問。
“這個......總之聽媽媽的話不要靠近他們就對了。”三香總是這樣說。
“小三谷,我回來了!”是谷醫生回來了,“爸爸知道小三谷正在長身體,所以今天特地釣了好多魚回來哦!等下可以大吃一頓了!爸爸還知道小三谷不喜歡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所以這條小魚就送給小三谷當作玩伴吧!三谷想不想要啊?想要的話就過來給爸爸一個擁抱吧!”
“嗯!”三谷重重地點頭,眼睛高興地發亮:他當然想要!他早就想撲進爸爸的懷里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毫無顧忌地享受爸爸給予的關愛,他還想要跟爸爸一起學釣魚、養魚。
可是——
“咳、咳——”傳來媽媽的咳嗽聲。
三谷飛奔的腳步瞬間停了下來,臉上的親熱一掃而光,轉而以一種陌生的眼神呆呆地看著谷醫生,不一會兒又跑到三香的身后,抓著她的衣角,從她背后探出半個腦袋,偷偷觀察著谷醫生。
“小三谷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黏在媽媽身邊,不怎么喜歡爸爸呢!”谷醫生有些失望又有些習慣了的說。
“小三谷,多吃一點!”飯桌上,谷醫生不停地給三谷夾菜。
三谷難過的眼淚就掉下來了,他把頭埋進飯碗里,拼命地往嘴里扒飯,大口大口地吃著,掩飾住自己淚流滿面的臉。
“我吃完了。”三谷低著頭,離開了飯桌。
“怎么了?三谷不喜歡我剛才夾的那些飯菜嗎?”谷醫生詫異地問三香。
“不是,我想他是太喜歡了。”三香說。
三谷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蹲下身去看著在魚缸里游來游去的那條小魚,難過得放聲大哭-----他再也忍不住了。
“三谷——”是三香在敲門。
小三谷打開門,奔騰的眼淚像是決堤的河水,泛濫地涌個不停,他大聲哭著質問媽媽:“我沒有不喜歡爸爸!我沒有不喜歡爸爸......嗚、嗚......為什么不可以靠近爸爸......嗚......為什么......爸爸很喜歡三谷,三谷......嗚......也喜歡爸爸......嗚嗚......”
“三谷......”三香看著滿臉淚水的小三谷,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你走開!你走......嗚嗚嗚......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嗚......”
“啪——”三谷重重地把三香關在門外邊。
三谷看著魚缸里的小魚,不停地抽噎著。
三谷知道自己跟其他小孩長得不一樣,可是只是長得不一樣啊,他又沒犯什么大錯。三谷將自己所有的不解、委屈、眼淚都跟那條小魚分享了,那條小魚雖然不怎么漂亮,卻是他唯一的朋友——那是爸爸送給他的。
從這以后,三谷變得更加孤僻了,他像躲著爸爸那樣也刻意躲著媽媽三香。三香心里很不是滋味,常常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后院的臺階上偷偷掉眼淚。
有一次被三谷發現了。
“媽媽......不要哭......不要哭......嗚嗚......”三谷坐在媽媽的身邊,懂事地拿著一塊手帕去擦媽媽的臉,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三谷會很聽話......嗚嗚......三谷再也不讓媽媽傷心了......嗚嗚......媽媽不要哭......”
“三谷......”母子倆抱成一團。
轉眼間,三谷五歲了,村子里其他同齡的小孩都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地上學堂去了。三谷知道這對自己來說是很過分的要求,他不能跟媽媽提這種要求,他不能再讓媽媽傷心了,盡管他很想像他們一樣。
所以他只能孤單地坐在自家的門檻上,每天早上眼巴巴地看著那一群背著書包的孩子伴隨著歡聲笑語走在上學的路上,傍晚的時候眼巴巴地看著那一群背著書包的孩子一路唱著老師新教的歌謠放學歸來。三谷把他們唱的歌謠牢牢地記在心里,然后把自己關在房里小聲地唱給小魚兒聽。
一年過去了。三谷六歲了,跟他同齡的小孩都上一年級了,而他學前班都沒上過一天,還是每天坐在自家的門檻上羨慕又無奈地看著其他小孩上學、放學。
這一天,小三谷收到一件禮物,一件讓他興奮得滿屋子跑的禮物——那是媽媽親手縫制的書包,上面還繡著條小魚,三谷覺得就跟他房間里的那條小魚一模一樣。
“從沒見過三谷這么開心呢!”谷醫生一把抱起三谷,三谷驚恐地看著媽媽,媽媽笑著點點頭表示默許。
太好了!三谷不但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樣去上學堂,還可以跟以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了,而且,他還可以毫無限制地親近爸爸、毫無顧忌地跟爸爸待在一塊了!
今天是三谷笑得最開心的一天,連晚上做夢的時候,小魚都能聽到小三谷從夢里發出的笑聲。
第二天,三香給三谷戴好假發與手套,再三叮囑他。
“要注意什么?”三香不放心地考查三谷。
“不要讓自己的假發掉下來,不能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耳朵。”三谷將媽媽教他的話復述一遍。
“如果有人問你為什么總是戴著手套,該怎么回答?”
“我的手患有皮膚疹,戴上手套就不會傳染給大家了。”
“嗯,好了去吧。”
三谷就這樣高高興興地去上學了,雖然比同齡的小孩晚了一年而去上學前班,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三谷興奮的心情。
從此三谷就加入了那一群上學、放學的孩子行列中,三谷在學校學得很努力,與伙伴們玩得也開心,回到家幸福地告訴爸爸跟媽媽今天在學校所學到的內容。期中的時候,三谷還捧個大大的獎狀回家,全家人都跟著樂壞了。三谷上學、放學的路上必定經過的那條小河每天倒映著三谷純真而燦爛的笑臉,三谷覺得那條小河微微泛起的波瀾也是幸福的。
可是,小河不可能永遠幸福地泛著微小的波瀾
經過幾天幾夜的暴雨,河水變得渾濁,再也映不出小三谷的笑臉了,漲滿的河水沖出了河岸,沖壞了地里的莊稼,還沖到了幾處人家的房子。小河也有發怒的時候,小三谷心想。
村民都是靠天吃飯的地道農民,莊稼被沖壞了,村民們一年的收成都沒了著落,還有一些村民的房子倒了,變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村里人個個都面色凝重,悲苦不堪。
幾天后,洪水退去,小河又變得清澈,但是小河給村民帶來的傷害卻沒有辦法抹去。
“啊嗚——”三谷在學校操場上跟伙伴們玩捉迷藏,卻在奔跑的過程中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假發給掉下來了。
所有奔跑的小孩都停了下來,以一種詫異的眼光盯著小三谷頭頂上那對毛茸茸的的尖耳朵。三谷覺得這些伙伴們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
放學后,三谷沒有像往常一樣跟村里的伙伴們一起回家,而是一個人怏怏不樂地走在最后。三谷的心里有點忐忑不安,答應媽媽的話,他沒有做到,他讓自己的耳朵被別人看見了,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第二天早上,三谷剛進教室的時候,全班的同學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
“別進來!你這個妖怪!”其中一位男同學說。
“妖怪?”三谷詫異地小聲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妖怪了呢?
“沒錯!我做天回去問我爸爸了,只有貓或狗那樣的動物才會在頭上長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還有故事書中的妖怪也會這樣!”那位男同學跟全班同學說,“妖怪就是故事書中專吃人類心肝的大壞蛋,會用妖術干很多壞事的大壞蛋!”
“上次你得獎狀是不是也是用妖術搞的鬼?”另一位男同學問三谷。
“是呀!我家養的小鳥死了,一定也是你用妖術害的!你還我小鳥!你這個壞蛋!”一位正在吃香蕉的女孩將剩下的半個香蕉,連同香蕉皮狠狠地咋在三谷身上。
“妖怪......快出去......”“妖怪......”一聲蓋過一聲,砸向三谷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壞蛋......去死吧!”“可惡的壞蛋......”“妖怪!”
......
所有的同學一邊叫罵著一邊將手中的草稿本、蘋果核、水瓶子狠狠地砸在三谷身上。
“啪——”一個鐵制的文具盒重重地砸在三谷的鼻子上,鼻孔流血了。
“大家扒了他的褲子,看他有沒有長尾巴!”有位男同學叫囂著。
兩個身強體壯的小男孩上前將三谷狠狠地按在墻壁上。
“不要扒我褲子!不要扒我褲子......”任憑三谷掙扎也沒有用。一位男同學用力扒下三谷的褲子,露出屁股上那條短小的結著傷疤的尾巴。
“哈哈哈......他真的有尾巴......哈哈哈......”全班同學恥笑成一團,還有一些大膽的男同學走上前去使勁拉扯著三谷的尾巴,用力地拿捏著三谷尾巴上的傷疤,疼得三谷直咬牙。
“你們在干什么?快回到座位上去!”老師進來了,欺負三谷的同學紛紛回到座位上。
“三谷,把褲子穿上。”老師溫柔地對三谷說,又轉而教育其他的同學,“你們怎么能這樣欺負三谷同學呢?”
“他不配做我們同學!他是妖怪!”其中一位同學回答老師說。
“沒錯!他是妖怪!他是大壞蛋!”另一位同學附和道。
“妖怪!”“妖怪......”“壞蛋!”“壞蛋......”全班同學都這么說。
......
“三谷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怎么可能是妖怪呢!”老師微笑著,摸摸三谷的腦袋,誰料揉掉了三谷頭上所戴的假發,三谷頭上那對毛茸茸的尖耳朵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老師面前,老師臉上的微笑瞬間轉變成一種怪異而驚悚的表情。這種表情變化跟昨天同學們看見三谷耳朵時的表情變化一模一樣,硬生生地映射在三谷無辜的眼睛里,映射進小三谷的腦海中,成了一道不可磨滅的記憶。
三谷被伙伴們趕出了學校,一個人背著書包孤單地蹲在小河邊,看著河里倒映的那個鼻青臉腫還流著鼻血的自己。
“我是妖怪嗎?”一聲純真而又無辜的童音在河面上響起,透著些許孤獨與悲傷。
然而回應他的除了河面上的寂靜還是寂靜。
三谷用河水將自己的鼻血清洗干凈,過了小橋,朝家中走去,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一件壞事也沒干,就因為他長得跟別人不一樣嗎?還是他真的是吃人的妖怪?天生就是妖怪嗎?
三谷的家里,一群扛著鋤頭、棍棒的村民圍堵著三香,其中一位村民兇狠地說:“難怪老天爺發怒發了洪水沖壞了我們的莊稼,沖倒了我們的房子,原來是你這個妖孽在這里禍害人間!”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三香慌忙地解釋道。
“哼!不是這樣?”另一位村民上前惡狠狠地抓住三香的手——這個村民正是當初射中三香的那個獵人,“我想起來了!我說村里人怎么都從來沒見過你,原來你就是我送給谷醫生的那只棕色狐貍變的!今天趁著谷醫生不在家,我非親自把你抓去祭天不可,否則沒辦法給發怒的老天爺一個交待,給遭殃的村民們一個交待!”
小三谷見狀,勇敢地沖上前去,小小的個子將媽媽護在自己的身后,大聲地向村民們宣布:“不許傷害我媽媽!”
“你這個孽種!”其中一位村民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拎著三谷的衣領,將他重重地甩在一邊,“要不是看在你身體里一半流著谷醫生血液的份上,真該把你捉去一起祭祀老天爺!”
“干嘛那么廢話!一起捉去算了!他身上還流著這只妖孽的血!”另一位村民走上前去準備抓起三谷。
說時遲那時快,三香掙脫了那只獵人的手,跑上前去將那位去抓三谷的村民推倒在地,著急地對三谷說:“孩子!快跑!快離開這兒!”
“你這只妖孽還敢傷人!”獵人掄起手中的棍棒對準三香的頭頂,惡毒地打下去。
“媽媽!”三谷嚇得“哇——”地一聲哭了。
頭頂上的鮮血順著三香的臉流了下來,趴在地上的三香被村民們用繩子綁住了手腳,她抬起那張鮮血直流的臉,不停地哭著對三谷說:“快跑!孩子!快跑!快跑......”
村民們把三香抓走了。
小三谷連滾帶爬地沖上去,用自己稚嫩的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抓著他媽媽的那位村民,哭著喊著鬧著:“放開我媽媽!放開我媽媽......”
三香頻頻回頭,臉上沾滿血水與淚水,嘴里不停地對三谷重復那句話:“孩子,快跑!孩子,快跑......”
“嗚......我不跑......我要陪著媽媽......嗚......媽媽......媽媽......”三谷稚嫩的雙手無比渴望地伸向媽媽,碎小的腳步踉踉蹌蹌。
“可惡!”一位嫌吵的村民惡狠狠地將三谷拉了過來,像耍棍棒一樣毫不費勁地掄起三谷的身體,將他橫夾在自己的腰間。
“放了我媽媽!放了我媽媽......”被夾在腰間的三谷不依不饒地捶打著那位村民的肚子。
村民們抓著三香與小三谷來到了小河旁邊的曬谷場,曬谷場的中央立著一根長長地柱子,柱子的周圍堆滿了高高的干柴。
那位身強力壯的村民將三香推搡至柱子前,把她牢牢地綁在柱子上。
“媽媽!”三谷聲嘶力竭地喊著,他意識到自己沒辦法控制接下來的局面了。
一把火點燃了柱子周圍的柴伙。
迅速蔓延的火勢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像一只巨大的野獸張著血噴大口,一點一點吞噬著三香,如血的朝陽連著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圍觀的村民們那一張張罪惡的臉與嗜血的心靈。
饑渴的火焰無情地吞噬了三香的雙腳,吞噬了三香的腰部,繼續貪婪地無休止地向上延伸著。那竄起的火苗更像是極為享受這頓大餐似的,得意洋洋地四處跳躍著,如同此時此刻村民們那變態的歡欣鼓舞的心情與極度扭曲的面孔。
“三香!”中途歸來的谷醫生沖進人群,看見了這一幕,肩上的藥箱不自覺地滑脫在地。
“谷泉......”三香叫著谷醫生的名字,悲苦地埋下頭,小聲地說,“你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你不應該看見這一幕......我不是好人,我是妖狐......”
三香抬起頭,淚已成河,被燃燒的煎熬與內心的痛苦化為一股悲痛的力量沖破了喉嚨,是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不該回來!你不該回來!我是妖狐!我是妖狐——”
“笨蛋!”被谷醫生大聲地吼了回去。
“你以為......”臉上的淚水流進嘴里,攪亂了谷醫生說話的舌頭,也攪亂了谷醫生眼淚與聲音控制的防線,“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嗎!你這個笨蛋!”
谷醫生奮不顧身地沖進火海,緊緊抱住被綁在柱子上的三香,緩緩地閉上眼睛,流下了最后一顆眼淚。
倚在谷醫生肩上的三香的臉,最后變成了一張狐貍的臉,但那張臉上最后一刻的表情也許是幸福的。
“不!”一聲嘶啞的童音孕育著地裂山崩的力量狠狠地刺穿了蒼穹,在河面上猛烈地回蕩,透著撕心裂肺,五臟俱碎的悲痛。
緊緊抱在一起的谷泉與三香被張狂的大火吞噬完全,連骨灰都消失殆盡在那一片無休止的火光與烈柴之中。
曬谷場上只剩下那沖著天上的朝陽極力向上延伸的火焰,與一群還在圍觀的麻木的村民,還有被夾在一位村民腰間的仍然痛哭不已的小三谷。
曬谷場旁邊的小河將這一切毫無保留地倒映在三谷的腦海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那位把三谷緊緊夾在腰間的村民,看見火中的兩個人被燒得一干二凈了,似乎終于可以放心了,夾著三谷的那只手臂稍稍松了些。
“爸!媽!”小三谷趁機逃脫下來,朝那團火勢依然沒有減弱的大火沖去。
天上一位騎著魔法掃帚的黑衣婆婆經過時,看見地面上一個不顧死活的小男孩正往火里沖,急速降低飛行高度,抱起地面上的小男孩,“嗖——”地一聲飛走了。
將近十年后,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回到了村子,少年的頭頂上非常顯眼地長著一對尖尖的毛耳朵,一頭棕色的短碎發隨風飄揚,英俊帥氣的臉上卻透著一股殺氣。
“回去告訴村里人——三谷回來復仇了!”凌冽的語氣與十年前稚嫩的童音有著天壤之別。
站在曬谷場上一位約摸四歲的小女孩,嚇得掉落了手中抱著的布娃娃,慌慌張張地跑回村里去了。
“哐當——”門被踢開了。正在屋里吃飯的一家三口震驚地轉過頭,看著這位闖進來的少年。
“知道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人家活活燒死是什么滋味嗎?你們怎么可以這樣殘忍!”少年的十根手指甲迅速變長,變成一把把長長的利劍,尖銳刺眼,透著咄咄逼人的寒光。
“啪——”那張飯桌瞬間被少年的指甲劍劃成兩半,那位男性村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三谷一步一步將自己鋒利的指甲劍刺向那位男性村民的喉嚨。
“不準傷害我爸爸!”是剛才跟這位男性村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小男孩,他從旁邊沖過來,勇敢地擋在三谷指甲劍的面前,張開稚嫩的雙手將跌坐在地上的村民護在自己的身后。三谷被震住了。
這毫無畏懼的眼神,這毫無縛雞之力卻想要充當保護傘的手臂,跟十年前的某個人很像很像。
“不準傷害我媽媽!”十年前的某個小男孩也曾如是說。
三谷的心底像是被什么東西給觸動了。
三谷現在的行為跟十年前那些罪惡的村民有什么兩樣?他只是將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復制到另一個無辜的小男孩身上而已,然后讓那個無辜的小男孩變成他痛苦的縮影。
“哈哈哈哈......”他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并且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
這一家三口又震驚地看著這個像瘋子一樣的少年邊笑邊流淚,收回指甲劍轉身走出了他們家的大門。
是的,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死在面前這種事,他不能再讓它發生在那些無辜純真的小孩子身上,沒有人知道那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不想讓其他無辜的小孩嘗試這種痛苦,這種痛,他永遠只要自己一個承受就夠了。如果剛才沒有那個小男孩不知死活地沖過來,也許他刺穿那位村民的喉嚨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當那個小男孩沖到他面前時,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他的指甲劍就停止向前了——他做不到,在那位小男孩面前繼續殺戮,重復十年前別人在他身上進行的罪惡,他做不到。他不能讓村子里那些無辜的小孩子重復跟他一樣的悲劇,他不能。
“不準傷害我爸爸!”在返回的路上,三谷的腦海中一直回放著那個勇敢無懼的小男孩沖到他指甲劍下的畫面,握緊的拳頭不自覺地將縮回的指甲劍狠狠地嵌進自己的肉里,鮮血滲滿了手掌,流了一地。
小河依然清澈見底,宛如十年前,清晰地倒映著三谷的臉。
三谷無力地跪在河邊,握緊的雙拳捶在河邊的地灘上,支撐著三谷顫抖不已的雙肩。一顆一顆的淚珠滴落在平靜的河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也泛起三谷腦海中的回憶。
回憶里是媽媽在火光的簇擁中抬起那張血淚模糊的痛苦不堪的臉。
回憶里的這張臉馬上又變成一張微笑干凈的臉:“三谷,你要答應媽媽: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可以傷害人類哦!”
這些回憶交錯的畫面推動著三谷心中情感的狂瀾,糾結,痛苦,郁憤,悲傷,無奈,失落——四面八方地向三谷襲來,涌進他的身體,沖斥他的大腦,灼燒著他奔騰欲狂的血液。
那個回到曬谷場撿布娃娃的小女孩睜著大大地眼睛,在那個本是寧靜的黃昏,看見一位棕色短發的陌生哥哥,跪在小河邊,瘋狂地扯著自己的衣服,痛苦地朝天嚎叫著......
“三谷之所以叫三谷而不叫四谷、五谷、六谷,是因為三谷的媽媽叫三香,爸爸叫谷泉,三谷作為他們愛情的結晶,所以......雖然我個人認為算不上好聽,但這個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樣很單純......”故事講完后,書先生開始了它連篇的廢話,“至于三香為什么叫三香,是因為......”
我根本沒聽進去,我整個人還沉浸在三谷的故事中。
是這樣嗎?是因為有這樣慘痛的經歷,所以在被我摘掉帽子的那一刻才會驚恐成那樣,所以在快餐店那種人多的地方才會拘束成那樣,所以在學校里才會與所有的同學生疏成那樣,以至于被慧兒稱為不起眼的“孤僻癥患者”;所以,在以為我不會給予答復之后,才能落寞成那樣——
在那個極為落寞的背影里,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過往與孤獨,又藏著怎樣的渴望與悲傷。在經歷了那些之后,他是不是可以保持一如既往的單純?就像這一切從來沒發生過一樣?是不是仍然可以對這個冷冷的世界抱有一絲美好的希望?盡管那些美好從來都不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