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帝王嘴里客套著,整個大殿的眾臣卻都感受到了殺氣,一個個斂氣凝神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變化。姜恒略彎腰手夠著靴子里的鋼刀,虎目雪亮目測著他和蜀皇的距離。一旦事情有變,他就擒蜀皇為人質,必保陛下平安回到天齊。
蜀皇擊掌,殿外響起侍衛沉重卻有序的腳步。
“誰?到底是誰呢?”水溶心里納罕,墨眉輕挑,難道還有人比他快?
蜀皇春風得意地笑著,食指一勾內侍伏耳過來。頻頻點頭,倒退幾步匆忙下去了。
水溶穩座,從容不迫地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剛烈的辛辣火一樣淌過喉嚨,西蜀的酒夠勁兒。他勾起唇舉杯朝俊王舉起。
俊王玉面含笑,雙手捧杯朝水溶還禮兒。
不多時,殿外金甲侍衛推進十幾名五花大綁的黑衣人,衣衫破損,頭發凌亂,繩捆處不住地向外滲著血絲,嘴被細絹布緊緊勒住,說不出話來。
水溶目光如炬盯著被推上來的人兒。
“跪下。”侍衛們抬腳踹在黑衣人的膝彎處。
“撲通!”眾人跪倒在地,領頭人朝上瞄了一眼,臉色頓時一變,跪爬幾步就朝水溶去了,嘴里咿咿啊啊不知在說什么,磕頭卻如搗蒜一般。
“蜀皇,這是何意 ?”水溶笑問蜀皇。
姜恒卻心下一緊,他分明瞧見那黑衣人后脖頸上的印跡。那淡淡的水紋疤痕昭示著他們的身份,天齊皇帝的近身侍衛才有這樣的印跡,只是瞧著那些人卻面生的緊。
水溶自然也瞧見了那些印跡,心下不由得一緊。
蜀皇的矍鑠的眼神一直盯在水溶臉上,觀察著他最細微的變化。水皇略一挑眉,蜀皇揮手侍衛將為首黑衣人嘴上的絹布撤下。
那人跪爬幾步,仿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陛下,小的有辱圣命,此行失手,請陛下饒命。”十幾人向上磕頭,地板都跟著震顫。
“哼!”水溶冷哼一聲,目光變得如淬了毒的劍一般。“爾等受了誰的命?”
水溶這一聲,黑衣人仿若受了雷擊一般,啊的一聲揚起頭來,不可置信地迎上水溶的眸子。“陛,陛下,您親傳口諭,讓小的們來西蜀刺殺林氏黛玉。小的們雖然失手,可,可小的們盡力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大膽奴才,居然敢紅嘴白牙愿望陛下,你們不握累衣九族嗎?”姜恒怒喝一聲。
黑衣人頓時如沒頭的蒼蠅一般,你瞧我,我看你陷入無以名狀的恐懼之中。
“陛下,當初是您親傳口諭。還有親筆密旨。”領頭人轉臉哀求地看著蜀皇,那封密信已被蜀皇收繳。“小的們替您賣命,如今事情敗露,您不管小的們,日后誰還敢為您效命啊!”
領頭黑衣人高聲吶喊,急得眼珠子都紅了。
蜀皇朝內侍努努嘴兒。
小太監點頭,捧著銀盤來到水溶面前跪著呈上,上面放著一封黃皮信封,信封上沾滿了血跡。
姜恒用眼神巡問水溶,水溶點頭。姜恒掀開封印,取出內里寸許長的字條,只是這約條很是奇怪,居然是拼拼湊湊粘在一張約上的。
俊王見罷, 陡然停杯,略帶不滿地掃了蜀皇一眼。蜀皇低頭喝酒,只當沒看見。
行云流水般的字蒼勁有力,姜恒的臉登時就變了。親筆,居然是陛下親筆。
姜恒面色有異,水溶接過一瞧,也是一愣,這字跡是錯不了的,只是這封密旨絕不是出自他手。
“水皇,林黛玉原是你天齊子民,過往種種朕無心細究。只是,她現在的身份是我西蜀的俊王妃,望水皇就此罷手,若再生出殺戮之心,朕的西蜀兒郎絕不答應。”蜀皇語調高昂,聲勢逼人。
“姜將軍,這些人既是你的麾下,你就將他們收容侯審,不必勞煩蜀皇。”人證、物證俱全,水溶強壓下心頭怒氣,暫時吃個啞巴虧。
“是。”姜恒將那十幾名黑衣人帶下去,著人嚴回看管,不許他們尋死自盡,也務必保證他們的活口。
“哈哈,水皇果然是殺伐果斷,后生可畏。”蜀皇一改方才的嚴肅,瞇著 笑眼說道。
水溶起身,親手執起酒壺,來到蜀皇案邊,將蜀皇酒杯注滿,“蜀皇雅量,此次行刺之事,小皇必會給西蜀一個交待。”
“爽快。”蜀皇一飲而盡,算是接了水溶的承諾。
卻在此時,殿外環佩服叮當,一陣似有若無的香風撲面而來。
水溶神情一滯,眼里閃過復雜的神色,心潮有些澎湃。“玉兒?”放下酒杯,視線長了翅膀一樣掠過眾人的頭頂朝殿外尋去。
“一帆,迎你王妃入殿。”蜀皇瞥著水溶,笑呵呵地吩咐卓一帆。
“是。”俊王應聲離席,快步朝大殿外走去。后背水溶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感受到了火辣辣的妒意。
殿門外停了著一輛八定黃綾頂帳的馬輕,五匹高頭駿馬通體素白,馬頭簪纓掛翠,車身四角垂著一串串貓眼明珠,晃得人不敢直視。
雪鴿先跳下車,將腳凳放下,雪雁挑起車簾,車上女子款步下車。
她身著繡著粉色大朵芙蓉花的煙紗碧霞羅,領口、袖口、束腰帶上皆是金線挑出的祥云朵朵。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葉子裙,外披金絲薄煙翠綠紗。低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仿若一支雨后新綻的水芙蓉。
“黛兒。”俊王伸手相扶。
黛玉展顏輕笑,手輕搭在俊王腕上。
二人服飾同色,俊王身上的朵朵祥云與黛玉衣裳上的祥云交相輝映,就連俊王冠的珍珠碧玉都與黛玉鬢間發飾相同。
太陽的金線在二人身后形成一個巨大的光圈,眾人瞧著他二人從金圈的光影里走來,有那么一瞬間眾人都錯以為是天神降臨,一個個張大嘴巴。
水溶的心被一團破棉絮堵得緊緊的,喉嚨又干又緊,十指緊扣入掌心,指節攥得咯咯直響。眸底的光輝已從暴風雨的烏黑變成了狩獵前嗜血的紅色,胸中萬丈波濤掀起濤天的巨浪就要把胸腔穿透。黑色滾金龍袍下包裹著的身軀里熊熊的妒火在燒。
黛玉明眸流轉,視線落在不遠前那位年輕的王者身上。對上他灼熱的視線,心里陡然一驚。他?腦海里鋪天蓋地涌上一些零散的難以捕捉的畫面。記憶深處的某根弦被拔動了,一種莫明的熟悉感吞噬著她的思緒。她一直在尋找著的某種東西徹底蘇醒。自己好像一條溪水,奮力淌過千山穿過大河,只為這一刻與他相遇。
女子的指尖自冰冷變成滾燙,呼吸也開始變得急喘不安。
“黛兒。”俊王輕喚,虎腕下奪,手掌翻轉將黛玉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給她安慰和力量。
水溶止赤欲裂,盯著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黛玉,若不運用內力調整著呼吸,他真怕血濺當場。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棱角。每走近一步,都愈加清晰地呈現在黛玉眼底,心中百樣滋味翻滾,說不清此時此刻是一種怎樣的感受。當日投湖蘇醒,心里便有一個念頭在驅使著她去找尋。找什么?是人?是物?還是塵封的往事,黛玉都記不得。此刻,她的思路清晰起來。四目相望這種感覺很熟悉,她像此生只為此時的相望而來。
“玉兒。”蜀皇高聲打斷黛玉的思緒。
“林黛玉見駕!”黛玉納福。
“玉兒昨夜受了驚嚇,朕送去的壓驚丸藥可服了嗎?”蜀皇慈愛地問著,關愛之情溢于言表,讓在座的諸皇子都嫉妒不已。
“多謝陛下關愛,黛玉無恙。”
“嗯!”蜀皇這才放心地點點頭,示意黛玉在俊王身邊落座。
“水皇,西蜀歷來與世無爭,希望昨夜行刺俊王妃的事情再也不要發生。玉兒雖非天齊皇室,林家卻也歷代都受水家皇恩,此次聯姻也是兩國結百年之好,來,來,來,大家舉杯預祝俊王夫婦……”
蜀皇話還沒說完,水溶和黛玉異口同聲,“且慢!”
眾人端著酒杯瞧著他二人。
水溶眸底是一汪濃得化不開的傷痛,黛玉面上清冷,如霜中傲然挺立的雛菊。
“陛下,昨夜的刺客意是天齊派來的人嗎?”
蜀皇故做無耐瞄了水溶一眼,沉痛地點點頭,“玉兒放心,水皇已答允必給咱們一個交待。”老人家等的就是這個效果,若不斷了這丫頭的念向,她如何能安安心心做俊王妃,如何能助我帆兒穩坐天下?
“玉兒,你聽我解釋。”水溶哪里還顧得上帝王威嚴,急著就要分辨。
黛玉冷笑著挑起秀眉,“解釋?有什么好解釋的?”目光一凜拔出卓一帆腰下佩劍飛身而起箭一般直奔水溶。
“陛下小心。”姜恒迅速夠快,抄起桌上金盤拋出去擋住黛玉利刃。
“誰敢攔我?”黛玉劍鋒走空,不由得大惱,揚起細長的脖頸,森冷的眼神變得可怕異常,點點寒光落在每個人的臉上。忽然間,她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白曉那雙詭異的桃花眼。
“拿命來!”她挺劍而起,耳畔似有千萬人在喊,殺了他,殺了他。
“噗―――”血光染紅黛玉的眼,一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殿下亂做一團,黛玉聽不清是誰在喊。只覺著天在旋,地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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