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宮,賈母攜李紈先往祥寧宮拜見太后。
“給娘娘請安。”李紈雖是初次進宮,卻也進退有度,禮數周全。
太后打量了李紈,內斂不張揚,瞧著是個腹有丘壑的。水溶將賈府推到了風尖浪口,多少人等著拿捏賈府的小辮子呢!以李紈的個性治家,怕是比鳳姐強些。
太后提點李紈,定要約束家奴莫打著主子的幌子生事。
“多謝太后提點。”
賈母滿意地看著李紈,沒想到探春倒是個善識人的,被她冷落多年的賈府嫡孫媳真是有能耐的,恩威并施、賞罰分明,較之先前奴才們面服心不服強多了。
李紈受到家族重視,連帶蘭兒在賈府的地位也不同往日。寶玉自宮,于子嗣沒了指望,賈母漸漸把對寶玉的心思移到賈蘭身上。風水輪流轉,李紈母子在賈府顯赫一時。
“太后,林丫頭可曾來問過安?”賈母眨著眼睛問女兒,神色帶著希翼。
“問安?”太后冷笑,“那丫頭眼高于頂,別說問安,孫嬤嬤親自去宣,那丫頭也敢抗旨不來。”太后放在體側的拳頭握得緊了。
“林丫頭生性謹小慎微,不知何故投湖之后變了個人,連我也拿捏不住她。再有十日便是那丫頭生辰,瑛妃娘娘信中說,皇上已寫好詔書要封林丫頭為皇貴妃,中宮無主,皇貴妃與皇后無異,咱們得提防著。”
賈母挑了挑眉眼,想起兩個玉兒,她難免還是心疼。眾多孫男外女中獨疼他們倆,末了這兩個都和自己離心離德。唉!好在三丫頭出息了,好在蘭兒聰慧。
祥寧宮設宴賜飯,午后賈母、李紈往蕉園給瑛妃娘娘請安。
賈母先行國禮,探春再行家禮。
探春眉目如畫,氣色姣好,瞧著比在賈府時體態還豐腴些,“娘娘氣色喜人,必是得皇上偏疼。”賈母心情舒暢。
探春臉飄紅云,羞赧一笑。
“嫂子,蘭兒近日可用功嗎?”探春深知,若要在后宮立穩腳跟,娘家需是一座穩穩的靠山。指望環兒?不是她當親姐姐的擠兌自己兄弟,他和蘭兒豈能同日而語。
“蘭兒起五更,寢半夜,終日用功,發誓日后要給姑姑爭氣。”李紈母子有今日這榮寵,全仗探春提攜,這難得的機會李紈可不敢錯失,急忙起身回道。
“蘭兒有了出息,咱們這一家子才有指望。”探春扶起嫂子。
“蘭兒確實出息了。”賈母也一臉的慈愛。
李紈點燈熬油給探春繡了一套貼身寢服,胸前紅絲金線繡著石榴花開,雙手捧著送給探春,“娘娘賞臉每夜穿著,石榴兆子,愿娘娘心愿早償。”
探春摸著石榴出了會神,算算日子月信過了兩天。深宮險惡,她也不敢張揚,只悄悄地數著日子。
“大嫂子,不用費心做這個,你只照應好家里就是對本宮最大的支持。”探春真怕家里拖她的后腿,好在賈赦死了,可賈府那一眾子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娘娘放心。”李紈提著十二萬分的精神照應著賈府,她知道賈府的基業早晚落在兒子手里,當娘的不為兒子算計,還怎么給人當娘呢?
“娘娘寬心養好身子,懷上龍胎賈府才有指望。”賈赦一死,賈母心里更急,皇上沒費吹灰之力就攪得賈府窩里反,賈府的未來都在探春的肚子里。
探春點頭。皇上夜夜睡在她身邊,可她心里還是沒譜。別說和黛玉,就是和寶釵、湘云比,自己也沒占多少優勢。論模樣,嫻貴妃、湘妃生得不差,兩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論出身,宮里三妃唯她是庶出,這是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的事實;論家勢,薛家有薛蝌掌舵,聽聞薛蝌少年英才,雪衣衛無人不服,史家水衛軍差些,可史家家勢清白,不曾有賈府的謀逆案底。
皇上偏偏只臨幸了自己,他縱橫馳騁,純粹是一種原始的發泄,無關男女之情,這一點探春明白得很。林黛玉原本已是勁敵,現下后宮妃嬪唯獨她受了皇上雨露,嫻貴妃和湘妃豈有不嫉妒的?放眼后宮,四處樹敵,一個不小心便無立足之地。
“老太太,本宮吩咐的事?”
“娘娘放心。”賈母拍了拍身旁的紫檀木匣子,陰險地說道:“都準備好,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這樣本宮就放心了。”探春嘴上說著放心,心里卻隱隱地不安。今時的黛玉不同往日,每每見了她自己都心驚肉跳的。
太陽的光線斜射進殿內,細小的灰塵在光線里跳舞。
“娘娘,時辰不早,臣妾這就去點絳軒請安。”賈母起身辭行。
“侍書,送送老太太和大嫂子。”探春坐著沒動。
侍書應了一聲,將賈母和李紈送出蕉園。
蕉園和點絳軒只隔著一座瘦小的人工湖,湖上曲廊相連。賈母大轎下了回廊,迎面便是一座獅子林山。 賈母掀開轎簾,忽見前方有一熟悉的背影,那人身材渾圓,叉腿而立,雙手撩起前面衣襟,雪地留下一個水坑。
“寶玉?他不是?”賈母眼一濕,前面背著她小解的人不是寶玉卻是哪個?只是他怎么站著。“落轎!”賈母急忙喊道。
大轎停穩,賈母剛出轎門,寶玉已撒腿一溜煙地跑了。賈母若有所思,而后搖了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是親眼瞧著的。
黛玉午睡才醒,比翼正侍候著梳妝。
“姑娘,宮門外賈府命婦求見。”蓮理進門回話。
“哼哼!”黛玉冷笑,“若想進來,讓她們徒步而入。”點絳軒的宮門離正殿還有一段距離,黛玉就是要故意難為賈府的人。她明明已經斷發劃清界線,可他們還狗皮膏藥似的難纏,真真讓人心煩。
宮里這些日子,蓮理也聽聞自己主子和賈府的恩怨,逮著這個機會自然要為主子出氣的。
“來人,花池子里的雪都揚道上。”蓮理吩咐小太監們。
“蓮理姑娘,您讓將雪掃凈怕滑了林姑娘的腳,咱們才掃完怎么又讓揚開?”一個小太監不解地問。
“姑娘的吩咐,你也要管?”蓮理直直地給頂了回去。
小太監們只好把才掃成堆的雪又揚得滿院子都是。
“姑娘說了,點絳軒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乘轎而入的,既想拜見姑娘就請徒步而入。”宮門一開,蓮理毫不客氣地說道。
“老太太,這……”李紈看著沒過腳踝的雪有些犯難,她是無所謂,年紀輕輕的,只是老太太怎受得了雪地的寒氣?
賈母眼底寒光一閃,那丫頭果真是留不得了。
“你們幾個在前邊趟趟雪,看滑了老太太。”李紈吩咐隨行丫頭仆婦。
“慢著,姑娘素性喜潔,這些人豈不是踩臟了姑娘的地。主子進來,奴才們門外侯著。”蓮理一伸手擋住鴛鴦等人。
鴛鴦氣得杏眼圓翻,她這個賈府的一等大丫頭都沒這樣的氣勢,這小丫頭竟敢如此囂張?伶牙俐齒倒有林姑娘的風范。
“珠兒媳婦,你扶著我。”賈母示意鴛鴦等人止步,她一手拄著拐棍扶著李紈深一腳淺一腳進了點絳軒。
“等著。”來到寢殿門口,蓮理攔住賈母祖孫二人,先行進屋回稟。
黛玉貓一樣慵懶地倚靠在銀鼠椅上,哈欠連天,連珠淚都流出來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比翼扯了條錦被蓋在黛玉身上,黛玉感激地笑笑,俏臉迎上光線,朝窗外努努嘴兒。
“是。”比翼應了一聲,推門出去。
“姑娘困倦,侯著吧。”說罷,轉身進殿, 賈母咬咬唇,微閉著眼雪地里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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