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過，院中林木颯颯作響，我伸手接住一片落葉，身后輕緩的腳步聲響起，我丟掉手中的落葉，問“他怎么了？”
拂茗平淡道“失血過多，傷口發炎了……”。
我微轉頭望向拂茗，他繼續道“柳清華之前被他師父罰了杖刑，背上皆是血印，也未怎么處理一路趕來，傷口發炎腫脹，還在淌血，若再晚點……”
“若再晚點，就是死，對嗎？”
“嗯……他之前說過，他欠你一個諾言，救你之后他就會履行……”
我低低地吃笑起來，“他就這么想死嗎……”
“依依，去看看他吧……”
我抬眸望著拂茗。
“他之前傷了你，我確是起了殺心，他可恨卻也可憐，我瞧得出，他是真心的，拼了命想救你……”
“所以，要我原諒他么……”
拂茗嘆息了聲，拍了拍我的胳臂，卻是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
——
三日后，我見到了返生香，盒中藥丸艷紅如血，散發著奇異幽香。
我緩緩拿到眼前看著，輕道“那日見到的東西明明為灰黑色，沒想到煮出來的藥丸竟是妖冶如血……”
聞言靜靜坐在一旁的紫衍開口“那確是血”。
我望過去，問“什么意思？”
“返生香，只救夫妻中一人，夫者，欲救妻，取己心血，日夜兩次，同返魂根心，沸水煮之，三日三夜，成丸，為返生香，反之，妻救夫亦如此……”
看著手中的藥丸，我眼睫輕顫了下，“這里面有他的血……”
“嗯，你與月城主雖有夫妻之名，卻與柳公子有夫妻之實，當取柳公子的心頭血，午時與子時各一次……”
我捏著手中藥丸，輕道“他不是被他師父打得半死么……”
紫衍淡淡答“我只管取血，其它與我無關……”
難怪那日拂茗欲言又止，我張了張口卻一時不知要說什么，過了會兒，問“如今，他怎樣了？”
紫衍抬眸，視線在女子面上轉了一圈答“比你好點……”
我垂眸，緩緩將藥丸放回盒中，平淡道“我知道了，紫衍谷主，謝謝你……”
“你不必謝我，”紫衍起身，“當日你夫君求我救你，我便應了，不過真正救你的人不是我……”話落人已離開。
我心中輕顫，當日月華求過他嗎……
——
我輕輕推開門扉，屋里傳出輕微的咳嗽聲。
“是紫衍谷主嗎，今日可還要……阿依……”
我未曾想到有一日他竟會如此蒼白虛弱的靠躺在床榻上，看見是我，他的眼神漸漸明亮起來，面上的笑容璀璨如珠。
盡管聲音如此虛弱，柳清華依舊帶著笑意道，“咳咳……阿依，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
我就靜靜的站著望著他。
“阿依，你站得那么遠，我沒有力氣起來，你……咳咳，可以坐過來嗎，我想看看你……”
說著他從榻上挪出一個位置，我瞧了會兒，一步一步緩緩走過去坐下。
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很像絕兒臉上的笑容……
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我的面頰，“阿依，對不起……”
我微微側頭，他的手落了空，柳清華的笑容有些受傷，卻也似不在意般放下手。
我聽著他的聲音緩緩在耳邊響起，“阿依，還記得在方家的時候嗎，那晚我偷偷跟著你，你打了我一掌，然后喂我吃藥，第二日涼亭里你給我把脈，”他輕輕伸手蓋住我搭在床沿的手指，“那一日我就覺察出你是女子，阿依的手指光滑如玉，怎會是男子呢……還記得我們在客棧的初遇嗎，清華自此不忘……”
“你為何要說這些？”我未收回手指，靜靜的望著他。
他笑著“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我不想你一直誤解，清華一直愛楊依依，從未變過，當日你離開凌城，我攔住你的轎輦，其實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不要嫁給月城主好不好……可清華知道是沒有資格攔住你的，所以阿依離開了……”
我輕輕呼吸了下，“取心血救之，你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是不是？”
他笑，勾起了唇角，“清華無悔，唯求阿依平安……”
我抬眸望著他，然后垂下視線，“我看看你的傷口”。
衣襟被掀開，他竟如此瘦削，心口處一道道血痕，我指尖輕顫，伸手撫摸著……
眼前有點模糊，“疼么……”我問。
柳清華淺淺的笑著，隨即他面上露出一個痛苦的神情，繼而卻又是望著我笑，笑得如此燦爛。
我的指甲就這么嵌進他的傷口里，我感覺到眼中一點點溢著淚水，“柳清華，你可知道，我當年生絕兒的痛，是你如今的千倍萬倍！”
“阿依，對不起……”他的聲音里有些痛苦，卻依舊淺笑的望著我。
手上一暖，他的手輕輕覆蓋在我的手上，“阿依，我不騙你，清華愛你，從始至終未曾變過……”話落他輕輕一推，我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刺進他的身體里，那血就這樣一滴滴流淌出來。
“阿依，你的淚，我用血來償還，好不好？”
我眼中含淚，輕輕地笑了聲，然后緩緩收回手。
他伸手輕輕碰著我的發絲，“只要阿依活著，清華死又何懼……”
我閉上眼再次睜開，眼中再無淚珠，我轉頭望向他“柳清華，你想不想見絕兒……”
——
蕊姨帶著絕兒來到月城是在一日傍晚。
“娘親”，絕兒見到我的時候欣喜的叫了聲，直接撲到我懷里，他似乎比之前又肉嘟嘟許多。
蕊姨問“你那位夫君，你打算怎么辦？”
我輕輕抱起絕兒，答“絕兒是我的兒子，我自不會讓他受委屈”。
絕兒奶聲奶氣問，“娘親，夫君是什么？”
我笑了笑“嗯，是一個對娘親很好的人……”
“像娘親對絕兒這樣嗎？”
“嗯……”
“那他是絕兒的爹爹嗎？”
我抱著絕兒停下腳步，蕊姨在身旁也停住腳步，只是輕微地嘆息了聲什么也未說。
我看著懷中的絕兒，像極了那個人的眼睛此時一眨不眨的望著我，他的小手緊緊捏著我身上的衣服，仿似怕我消失一般。
“絕兒想要見爹爹嗎？”我輕問。
小小的迷人眼睛輕眨了下，稚嫩的聲音答“不想”。
“為何？”
孩子般奶聲道“嗯，因為……”
“依依，這是……”拂茗的聲音傳來，帶著訝異。
我對絕兒道“叫拂茗叔叔”。
“拂茗叔叔好~”小孩子甜糯的叫了聲，讓人整顆心都融化了般。
拂茗尚反應不及，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了下，道“早就知道你生下孩子，今兒見到仍是把我給驚著了”。
我笑。
“這孩子，很像他……”拂茗撫摸了下絕兒的小腦袋道。
絕兒的眼睛調皮地一眨一眨，他捏著衣服的小手隨著來人的話語一松一緊。
我輕笑答，“是呀，很像……”
“你是要帶著絕兒見他嗎？”拂茗問。
我輕嗯了聲。
拂茗嘆息了下“也罷，畢竟他是……那之后你打算如何？”
我笑“蕊姨也問如何，可我卻真是不曉得該如何……”
拂茗看了眼在打哈欠的絕兒一眼，“他是我天絮宮的少宮主……”
“師兄，可還記得當日我說過的話……你考慮下，我先帶絕兒見他”。
我抱著絕兒走向那間屋子，絕兒揉揉眼，道“娘親，姨奶奶怎么不跟咱們一起去？”
“蕊姨奶奶給你煮蜜糖粥去了”。
“哦……”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絕兒不知怎的猛然睜大眼睛，轉頭向一處望去……
屋子里窗戶打開著，陽光明亮地照了進來，光線里那人披著一身白色衣衫，靠坐在床榻上，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卻是滿滿地洋溢著笑容，那雙眼睛蠱惑的盛滿了笑意。
溫潤如玉般的聲音響起，“阿依，我梳洗了下，不過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我未言語，只是抱著絕兒一步步走進，絕兒緊緊捏著我身上的衣服。
柳清華眼中猛然一亮，隨即又恢復平常，眼中笑意更盛。
我輕輕將絕兒放在床榻上，絕兒像著了魔般盯著柳清華，柳清華就這么淺笑著由他盯著。
盯了會兒，絕兒突然轉身撲進我懷中，“娘親，我不喜歡他！”
柳清華無聲的笑了笑，帶著自責。
我看著在自己懷中蹭來蹭去的絕兒問“為何……”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兒的聲音里帶了些哽咽。
我將他從懷中拉起來，“絕兒，記得娘親說過什么……”
絕兒眨巴了幾下眼睛，將眼淚收住，“絕兒不可以哭……”
柳清華在旁道“阿依，他只是個小孩子……”
“要你管！”絕兒氣呼呼地扭頭沖一旁柳清華喊道。
“絕兒……”我的語氣略沉了些。
絕兒卻是轉頭笑瞇瞇的，伸開了雙手，甜糯的叫道“娘親，要抱~”
我輕輕擁住絕兒，他靠在我懷中，來回蹭了蹭，似是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面上漾著孩童般清澈的笑容，漸漸睡著了。
“阿依……”柳清華輕輕的叫了聲。
我抬頭，他的手指恰好碰到我的額頭，然后輕輕整理著我額前的碎發。
“阿依，謝謝你，謝謝你生下絕兒，我不會再跟你說對不起，清華余生將用盡所有守護你跟孩子……”
——
光線漸漸昏暗，夜色漸深，站在床前，我回望著床榻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柳清華身體依舊虛弱，說完那句話沒多久便也疲倦的躺下了，或許因為是父子，二人連呼吸的頻率都是如此的接近，月光就這么灑落進來，斑駁了一地……
我輕輕將一東西放在桌上，再次看了榻上一眼，轉身不帶絲毫猶豫地離開，門扉打開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