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帳子內沒有人再說話,靜悄悄的,兩姐妹不知是睡了還是在各想各的心思。羅幃舒卷,似有人開。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翌日一大早,雀兒出來覓食的蒙蒙亮,云府已經忙開了。丫鬟們在膳堂進進出出,捧了一盤盤香噴噴的精致糕點,冒著熱氣的小菜,在廊下魚貫穿梭。家奴們則蹲在井邊殺雞宰羊,給野豬開膛破肚,忙得不亦樂乎。
這只碩大的豕是云家大少爺云天佑剛從山上獵來的,一拖下山,即被吩咐做迎接貴客的下酒菜,要求換著花樣做美味。
“你舅舅來信說時間延后了,少主明日才到。”云孟亭沉重道。
“怎么又換成明日了?”云天佑明顯被嚇了一跳,問他:“爹,時間不是確定了嗎?我們都準備好了,他倒不來了,擺什么架子。”
“天佑!”云孟亭睨著兒子,面色鐵青:“告訴爹,你到底賣了多少膏鹽給藺家?那頭野豕分明不是你從山上獵下來,而是在獵戶那里買下的,昨日你到底在山上做了什么?”
“爹,你這是什么意思?”云天佑即刻劍眉倒豎,霍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你懷疑你兒子居心叵測?不錯,我是在私下賣了一些從鹽礦取出的鹽鹵給藺家,賺取一些盈頭小利還債,但是數量并沒多到露出馬腳,只要爹你不說,少主就不會發現。”
“鹽鹵的事我不跟你追究。”云孟亭眉一皺,同樣站起身,“我只想知道你跟藺北皇除了私鹽交易,還有什么瓜葛。梓柔說你昨日一大早就讓人叫出去了,大半夜才回來,鹽鋪的人也說沒見過你……”
“爹!”云天佑不悅的低吼一聲,道:“畢竟上山狩獵一趟,如果我空手而歸,拿什么見人?我這不也是迎接少主嗎?山珍海味吃膩了,換些野味……”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云孟亭不耐煩的對他揮揮手,懶得再聽,“你只要不給我再惹事就行,這幾天少主要來,你收斂點。”
“爹,我聽說少主這次過來是為挑選妾室?”云天佑沒有依言退出去,卻陡然話鋒一轉,來了興致:“您打算將翩若嫁過去還是將輕雪嫁過去?”
“等少主來宣城就知道了。”云孟亭干咳了幾聲,對這個兒子恨鐵不成鋼:“輕雪在名義上是你的妹妹,少打她的主意,你要娶妾室,到外面去找,別給我在這里丟臉。”
云天佑撇撇嘴:“白楊那小子一去就是五年,倘若他不認這門親事,那輕雪豈不是要成為整個宣城的笑柄?爹,我這也是為輕雪著想……”
“放屁,輕雪是我們云家的女兒,你娶了她豈不是讓我這張老臉更沒地方放!”
“她是不是我們云家的人,我們心知肚明。”
“你給我滾出去!”云孟亭一把抓起硯觀就朝兒子砸過來,實在是被氣到了,“整日沒個正經,白養了你這個窩囊廢!”
“呀!”云天佑沒料到爹爹又發怒了,忙不迭的往門外一鉆,門一帶,讓那塊硯直落落砸在門扉上,而后邊走邊罵道:“這算什么?我都已經娶妻生子,死老頭還這樣對我,整日打打罵罵!”
走著走著,剛好看到輕雪從門里出來,一身素雅的長裙,女兒腰盈盈一握,及腰青絲用一根發帶松松挽成一束,轉首回眸間,百媚叢生。
“輕雪。”他一下子笑開了眼,大步走過來:“你要去哪里?”
輕雪手中拎著個小包袱,淺淺笑道:“大哥,我剛給白楊的娘親做了件衣裳,正要送過去。”
“是嗎?”他一眨不眨盯著輕雪粉腮邊的那塊紅斑和紅唇邊笑開的一對誘人梨渦,伸手過來接輕雪手中的包裹,趁勢握住那雙白嫩纖巧的柔夷,“讓大哥給你送過去吧,少主明日才來宣城,白楊今日不會在的。”
輕雪忙將素手從男人掌中抽出來,后退一步:“大哥你有正事忙,還是讓輕雪送過去吧,順便陪大娘說說話。”
“不礙事,大哥順路,不如陪你一起過去。”
“不麻煩大哥了。”
暗暗抒出一口氣,連忙大步往門口走,沒有打轎,拐入西邊的一條大街。
她是沿著河道走的,聽到河面上輕曼悅耳的古箏聲遠遠流瀉,歌舞升平,絲竹叮咚,宣城的富家公子哥攜著花娘或心上人來游湖了。只是隨即,畫舫上有道聲音卻驚了她,讓她瞬間如磐石般僵硬在了那里。
“停下!”這是白楊的聲音,他在吩咐畫舫上的芳官們停止奏樂吟唱,而后聲音低下去,只見得畫舫從她身邊輕蕩而過,讓她從敞開的窗格子里看到穿一身紺色華衫褪去一臉稚氣的成熟男子正為一個女子倒酒,殷勤的笑著,模樣似柔出水來。
她一下子將身子躲到樹后去,心頭如遭五雷轟頂。
藍袍男子是白楊,是二十有二的白楊,穩重了俊美了,風度翩翩了。可那個穿紫色夾襖,外披潔白裘衣,梳雙飛髻的女子不正是翩若么?那發髻是一大早她幫她梳的,并插了一支純凈的羊脂白玉簪,簡單而大方。
這是萬萬不會認錯的,怎么會這樣?
她不死心的從樹后走出來,怔怔看著那劃過去的畫舫,一眼就瞧見了那張巧笑倩兮的側臉。這個女子不是滿面含春的翩若,又會是誰?
而畫舫里的兩人并沒有看到岸上的她,始終恣意談笑著,相談甚歡。末了,白楊還站起身繞過來,為翩若拉好肩上的白裘,并順手關上窗。
岸上的她朝前走了幾步,追了幾步,終是停下來,眼睜睜看著那畫舫鉆入另一個橋洞,而后漸漸消失在眼界。
追過去做什么?讓自己難堪么?
終是轉身大步往回走,一直低著頭,越走越疾。她云輕雪到底錯在哪里,要遭這樣的背棄?那些梅花樹下的誓言難道都是假的嗎?
“輕雪,等這排梅花開了,我就回來娶你。”這樣的親密呢喃還猶在耳邊回蕩,低低的,沉沉的,讓她臉紅心跳的,那年他們親手在紅煙山山腳栽下那排梅樹,樹下立誓言表同心,說好一等他回宣城他們就成親。可是一轉身,他果然有了其他的女人,而且還是翩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