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青抬眼望去,周旋于眾大臣之中的允薔推杯問盞表現圓滑,其周圍聚集了一眾朝中為官的女人,不過再仔細一搜索,家眷坐席上卻沒有方才獻藝的允筱的影子。
“人呢?”
詩青沉聲一問,裴敬立馬回道:“王君出去后不久,允公子便也出去了。”
“王君身邊只有顧滿和嘉華跟著,允筱是否也帶了人去?”
“不曾。”
“仔細盯著點兒。”
“是。”
正巧右相端著酒盞走來,詩青微一偏頭,裴敬便從善如流地退了下去。
晚宴的熱鬧氣氛正濃,下首官員也是自在地互相來往。這本是詩青攜夏燁煊謝恩叩禮的“家宴”,但因為種種原因,如今這晚宴竟然演變成大榮的相親宴會。男男女女穿梭其間,各自在朝為官的母親恨不得多長幾只眼能發現未婚的大榮杰出女子或男子,讓自己的女兒或兒子覓得如意郎君或妻主,更能結交上朝中同僚,何樂不為?
“這宴會倒也有趣。”右相顧大人與詩青碰了一杯,穩穩坐下不動如泰山:“好些年沒那么熱鬧過了,以前覺得這朝堂冷清,我也不愛來。”
“如今顧大人是想著‘出山’了?”
“還叫我顧大人?”右相故作嚴厲地低沉說道:“你的側君好歹是本相的義孫,論理,你也得叫我一聲祖母!”
詩青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到底還是咬著牙叫了聲“祖母”。
“這才像話嘛。”右相撫掌笑起來:“現在喊順口了,七朝回門的時候才不會生疏。”說著撣了撣身上穿的袍子搖頭晃腦地念叨起長詩來,音調不高不低,卻也不至于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詩青也不多管她。這右相一向是特立獨行的,又加上年歲比詩青高出一大截,出于禮讓老人的禮貌,詩青也不會對她的行為多加置喙。依舊是端了酒盞閑閑地看著風景,對前來敬酒的官員敷衍個三兩句,時時關注著殿側門處是否有夏燁煊回來的身影。
“到底是新婚燕爾,時時刻刻都想黏在一起,分開那么一會兒就一刻不見如隔三秋的,瞅得我牙疼。”
右相詩也不念了,樂呵呵望著詩青說起話來。詩青在朝堂上早就練慣了一副冷臉,對于右相這樣并不算露骨的打趣也沒多大害羞的意思,大大方方承了她出于善意的笑。
“您老牙還沒掉光?”詩青回望過去,索性也開回了玩笑:“要是牙掉光了,您老怎么知道牙疼不疼?就算牙沒掉光,那牙疼也只牙知道,您老什么時候和牙還溝通了思維?”
“噗——”
身后傳來一聲清晰的悶笑,詩青望過去,一男子立馬跪下驚慌地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起來吧。”詩青看了人一眼便轉回了視線,依舊瞅著右相道:“我的‘祖母’,您老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挖了個坑給我跳,我明知是個坑還硬著頭皮跳不成?”右相執壺灌了自己一口酒,指著詩青罵道:“少跟我來一番什么‘牙疼論’,你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
“比不過‘祖母’你的毒舌。”詩青也笑著飲了口酒與右相對視,良久后,二人一同發出大笑,讓下首隔得近的官員們紛紛側目。
“年輕好啊,年輕好……”右相笑過后,雙手撐著案面低聲呢喃,詩青見她似乎些許醉意,忙讓侍立在身后的人仔細伺候。
方才那跪下求饒的男子便立刻上前就近伺候右相,動作無比流暢自然,看起來是做慣了這種活的。詩青放下心來便也不再看右相,只望著殿側門,心道:“出去那么久了還不回來,莫不是遇上了麻煩?”
“裴敬。”詩青心中略有擔憂,喚了裴敬道:“差人去看看,王君出去有段時間了,怎么還沒回來。”
“是。”裴敬答應一聲,看了下正在伺候右相的維澤,想了想還是自己去看比較好,便囑咐了維澤好生伺候,讓外圍扈從的細柳、彤濤頂了上來。
詩青以為夏燁煊會遇到什么事,倒也八九不離十。
顧滿嘉華隨著夏燁煊去了凈房,待夏燁煊更衣出來回殿,走到一處小巧花園的時候,“恰好”碰上了同樣出來如廁的允筱允公子。他身后倒沒有隨從,顧滿嘉華對視一眼,淺淺地行了禮默默站在了夏燁煊背后。夏燁煊出于禮貌,即使看著這個自稱與自己妻主“神交已久”的貴公子心里有著不舒服,可還是微笑著道:“允公子有禮。”
“不敢當,側王君身份高貴,實該允筱向您請安才是。”
說著便低眉順目地拜下去,動作利落卻也迅疾,福身起來不過一眨眼的事情。
顧滿禮儀學得齊全,當下便微微皺了眉。夏燁煊卻不以為忤,禮節性地點了個頭便想離開,允筱卻不動聲色地攔住了他,淺笑道:“側王君,殿內酒氣熏然,不如允筱陪側王君在這兒休息休息,換換濁氣如何?”
顧滿嘉華面面相覷,顧滿本想出聲拒絕,可想到這允筱也是個大家公子,也算是個主子。主子和主子說話,實在沒有自己插嘴的份兒。除非王君拒絕,否則自己哪有開口說話的余地?
夏燁煊也是微微愣了,允筱說話在情在理,他確實也覺得殿內氣味不大流通,讓人煩悶。不過對著這么一個男子,或許他也休息不好吧!
夏燁煊還在猶豫,允筱已然一副好兄弟的模樣,挽住了夏燁煊的手臂。
“這時節花都陸陸續續開了,可惜的是現在是晚上,看不見百花爭艷的美景。”允筱一副可惜的表情,狀若西子捧心的哀婉憐嘆,男子看了尚且憐惜,更遑論是女子?月下美人風姿淡雅,如人間之仙,宮燈璀璨照耀下他一襲藍衣更顯美麗。
夏燁煊不禁又低下了頭,略有些走神地回應他道:“嗯,白天看或許更好……”
“側王君對花可有研究?”
“沒有。”
“哎,那多可惜!”允筱輕嘆一聲,卻又立馬平緩開口,語調清淡不算熟絡,卻字字句句娓娓道來,竟也連貫地讓人不知從何打斷。
“世間花無數,各有各的美,可世人愛、贊、嘆,總有一種是其最為鐘愛的。牡丹富貴,水蓮君子,簇菊隱逸,幽蘭空谷,幾乎所有的美都可在這花上體現出來,側王君,你說允筱說得可對?”
夏燁煊含糊地點了點頭,他心里其實不想再聽他講下去。若說他在凸顯自己的才識,那不該與他說,而是該和那些杰出女兒說才對啊,可若真是閑談,又為何偏生拉上他,卻自顧自地說著……
“美者,眾人愛也,更該眾人欣之賞之,為之如癡如醉,如瘋如狂,而萬不該被一人獨占,致使明珠蒙塵,華光暗閉。側王君,你說允筱這話,說得可也實在?”